渐渐给撕去,露出个光洁些人面来。还是个陌生人面,难怪没人拿它跟通缉令上人面对照。细看撕去皮地方花斑斑,像蟒蛇皮色。他要戴着这样皮色去见婉喻。然后他开始系混纺呢子中山装领口风纪扣,发现领子边高边低,系上风纪扣就把前襟扯斜。混纺面料上道道折痕锋利,看上去不仅衣服在箱子里长久折叠,他整个人都像给折叠压箱底压多年。不过已经很像样。婉喻汇款有三分之花在这身行头上。婉喻隔着几千公里打扮他。
他坐进家据说是县里老字号馆子,给自己要份炒豆腐,个馒头,个蛋花汤。婉喻隔着几千公里请他吃顿这可口饭。就在这家饭店桌子上,他写封信。这是封很难写信,连他这个语言博士也拿不出合适语言来写,遣句措辞使他屁股下三腿长腿短板凳跌足顿脚,比他还焦灼。写得饭馆掌柜都心疼灯油。饭馆掌柜问他还要不要什吃喝,不要就打烊。他慌乱起来,要二两烧酒。烧酒喝完,他信写完。然后他在信封上恭恭敬敬写上那个信箱代号,把特意留下小块馒头在嘴里嚼烂,又用舌头把它拌成糨糊,封信封口,贴上预先买好邮票。
他把信投入邮局门口邮箱时,活动下由于紧张而抽紧肩胛骨。他是借酒劲才完成这封信。信里说他非常抱歉,不辞而别,请求领导宽恕他没有善始善终地做个好犯人。他说写这封信主要原因是他有个新发现:在离开青藏公路大约十二三公里地方,他发现种淀粉含量颇高草。接下去他提出个大胆设想:假如可以用野生牧草提炼淀粉,那饥荒给全中国全世界毁灭就会小很多。
走在漆黑县城里,二两烧酒呼呼地烧在他头脑里。这可是婉喻隔几千公里请他喝酒。
第二天有班去兰州长途车。他将在兰州城外个小站登上去西安火车,再由西安到上海。他在个车马店后面草垛里躺夜,从草缝里看着天上稀疏星星。星星打着寒噤。此刻老几没有去想,其实他这刻境遇是早就注定,早在1936年10月就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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