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个个冶炼成果,那似是而非形状大致像多年后人们认识抽象雕塑。渐渐地,人们诚实起来,公开叫它们钢铁垃圾。又是渐渐地,高炉们被挖墙角,砖头被化整为零地运走,钢铁垃圾对谁也没用,谁也运不动,似是而非地堆在那里,成巨型纪念品。堆着堆着,便也有生命,它们像石头样生出红色苔来,层层,记着年轮似。
那些从高炉上拆下砖头有被砌入糖厂围墙,有被垒成副业队宿舍。祖父和两个狱友这天来到副业队和糖厂之间。老几在被逃亡诱·惑两年里养成个习惯,只要到个地方,他马上情不自禁地看地形,丈量距离,哪里有个藏身处,从A点跑到B点需要多少步,往往在他瞥目光中完成演算。此刻他半心半意地计算着糖厂和副业队宿舍之间距离。在这里说“之间”,和般空间概念不同,站在祖父陆焉识此刻位置上,是看不见糖厂和副业队宿舍,最多看见个灰色影子(副业队宿舍)和个红色影子(糖厂)。草地上响着零敲碎打金属声:犯人们先用嘎斯把钢铁垃圾割小,再用榔头敲。他们活儿是愚公移山,把准金属碎块搬到三辆马车上。
老几对跟来警戒解放军说,他手套让钢铁垃圾磨破,马车上他还搁副备用手套,请班长们允许他去取。共来两辆马车,十个犯人,两个解放军选择看守九个年轻力壮刑事犯,挥挥手让斯文柔弱老“无期”自己去取手套。解放军不愿意刑事犯们歇工。般情况下,只要看守者走,犯人就找地方坐下来;他们不干没人看活儿。
老几就是这时决定逃跑。人有时需要这样心血来潮最后催动。他走到马车旁边,花五六分钟还没有弄开三匹马当中那匹青灰马。所有拉套马都雄健魁梧,这是没错,可老几认得出它们中间长跑手。老几靠读书读来七十二行手艺,识马也是读书读来,那还是他在美国学马球时候读下闲书。假如还是解不开青灰马套,他可能就把这次机会放过去。但是就在解放军突然发现老几去时已久,久得叵测时刻,套被解开。其实个好机会到这时已经不好,变成个坏机会。与其抓住个坏机会,不如从开始就认输,认失败。现在老几却连把马拴回去时间都没有,个解放军正吆喝着往这边走。老几斜前方是糖厂红影子。红影子朦胧在大片黑刺丛后面。这就是他逃生之路。天色将暗不暗,上苍和大地那可怖宽阔把人和物都压得扁扁。青灰马上老几就是这样扁扁人骑,在年轻解放军眼前远去。
解放军愣足足五秒钟,才认出青灰马背上骑手是谁。他劈开嗓门就喊:“啊!……”
老几骑着光荣退伍青灰马路逃去。他不是从饥荒里逃生去。这年饥荒已经过去,饿死人事从1962年就开始减少。连着两年,青稞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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