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识抬起头,大卫脸是空白。期待过度就会让张脸空白成这样。
焉识唯唯诺诺,说出堆借口,说明论文不能借给他大卫。但凡他陆焉识有点办法来把这桩无耻事物看得开些,想得开些,他陆焉识定会那样看,那样想。
大卫马上有现成依据:焉识个同事把英国十八世纪狄更斯和二十世纪狄更森都当成个人,这样人稳稳地挣份教授工资!
焉识心情变得很坏。他老朋友这样潦倒,因为拖欠牛奶公司费用,孩子断奶。他真觉得对不起大卫,但他实在做不到出借论文。因此他觉得做不成件事来使他对得住老朋友大卫,对得住他从未见过老朋友太太和孩子。
“焉识,假如你这样求,定会帮你!”
卫不做声,吃得很专注。这是另个西洋习惯:嘴巴绝不同时干两件事,吃,就不发言。焉识问他有几个孩子。三个——他伸出食指、中指、无名指。那没有工作孩子们都怎过?回答是耸肩,翻眼——只有上苍知道。大卫这些西洋手势没有生疏。
“知道你在美国做过十几篇论文。有些是没发表过……”大卫吃得发际都亮。饿急又吃急,就会发汗。
“共十六篇。”焉识说。
“写这多干什?”
“语言学有趣。有写。”
可是他陆焉识不会为这样事求人。事实上
咖啡上来,焉识发现这回小罐里装奶油只盖住底,给杯咖啡调味是够,但绝不再提供给你当作点心抵饿。咖啡馆小本经营,个个客人像大卫这样消耗奶油,老本怎办?大卫端咖啡手从磨破袖口伸出。件从美国或欧洲旧货店里买西装穿得架子也没。脚上该穿皮鞋,却穿双旧布鞋,鞋比脚还疲惫。什也不必说,不必说大卫太太产后风,以及如何落病根,也不必说大卫如何到处兼职,写报屁股文章,家里房子还是越搬越小……那他和别人合办若干杂志呢?每份出世,手笔都不小,都是有着跟《东方杂志》、《现代》或者《小说月报》同称雄上海势头,但是杂志们份份出世,份份夭折,最长份活八个月;老板赔八个月,作为主编大卫做八个月准义工。
“你把你论文给。”焉识说。
“论文是可以借呀!”大卫说。
借论文又不是新鲜事,留学生里就发生过。若是借论文给街上拉差头车夫,让他去挣教授工资,那是大大欺世;借给像他大卫这样人,是本着解他大卫学术水平前提,借给他就叫临时通融。否则,就忍心让他大卫家五口饥寒交迫吗?不是这个道理吧?让孩子永远拖欠牛奶公司费用而吃不上奶,更不是这个道理!
焉识这才明白大卫要管谁借论文。这类无耻事物确不是大卫独创,留美学生对这类无耻确实看得开。大卫确实有足够学术水平写出他那样论文。也许写出比他更好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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