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教黑人兄弟好些语言都是从这位大妈处采集来。亲眼看着售票大妈把个东北大糙汉子恶心得面红耳赤,毫无还口之力:
“让你掏票,你就掏。别老跟斗贫,别老告诉你有票。你说前几站卖给你,你知道天要卖出多少张票,年卖出多少张票?你怎就那特殊,就认为定能记住你音容笑貌?你把票掏出来看看。知道你有票,可你得给看看呀?就是家伙大也得掏出来比比长
类。”
翠儿说:“你要拿你怎办?忘不。”
说:“把也带到非洲吧,如果没有烤鸭也没有,你在非洲日子怎过呀?”
从旱冰场向南走走,东岳庙砖砌牌楼从北边看是“永延帝祚”,从南边看是“秩祀岱宗”,看车老头说是大*臣严嵩写。穿过牌楼,再往南走走,就是日坛第使馆区。街上空荡荡,树叶都掉光,还是那几个黑人孩子骑着单车,没牌没铃没技术,横冲直闯,睥睨自雄。和这几个都挺熟,每次逃学走到这儿,都能碰见他们。他们单车没有挡泥板没有支子,想动手时候就把单车扔到路边枯草地上,然后互相拳打脚踢。他们长着卷毛头,伸出手来,面漆黑,面火红。觉得他们定听得懂猩猩说话,他们和猩猩距离比他们和们更接近。教过他们大串北京骂人土话,他们当时说得烂熟,然后就全部忘掉。于是借鉴《诗经》,编成歌谣:
你妈逼,
你妈眼,
你妈穿个红裤衩。
他们背几次后便记得烂熟,每次见到就问好似字正腔圆地骂通兼充复习,同时坏笑着露出雪白牙齿。也学串他们脏话,据说北非亚斯亚贝巴带很流行,就是不知道什时候才能用到。
走到雅宝路,上辆44路汽车。没什人,在后排找个座,屁股坐下。喜欢后排,路颠簸时候,起伏最大,好像在骑马。售票大妈恶狠狠地瞪眼。逃学闲逛累,肯定要坐44路环线兜二环路圈,常遇见这位售票大妈。大妈屁大股沉,狮鼻豹眼,脸横肉,线条洗练,刀刀见棱角,不含糊剽悍,好像“汉八刀”含蝉。披头重发,黑多白少,用橡皮筋胡乱扎在脑后,向上斜支,仿佛铁刷子。售票大妈看眼神从来白多黑少,想来她定也和们街道大妈样,是个疾恶如仇人,明白这个时候出来靠张月票狂坐车人不是无业流氓就是逃学坏学生。路颠时候,车颠,颠,大妈脸横肉抖着,嘴角微颤,仿佛怀着万分激动心情等待着下个吵架机会来临,心里默念着:来吧,来吧,来吧。不能听广播,不能看书,不能织毛衣,不能自摸,二环路上街景也早看腻,骂街是售票大妈唯工作乐趣。
售票大妈和老妈是见过最伟大语言大师。她们和《史记》、《世说新语》、唐诗、宋词共同构成文字师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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