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竟有岁孩子那大,那全乎。二孩对这件事从头到尾经过几乎没什记忆,只听母亲和亲戚朋友们遍遍地回述:小环如何遇上四个日本兵,如何跟女朋友们跑散,如何爬上头在路边吃草耕牛,牛又如何载她和日本兵赛跑。最后也不知该把账算在日本兵身上还是那头牛身上:牛跑着跑着拿起大顶来,把小环甩丈把高,又扔丈把远——小环提前临盆。
二孩记得最清是小环血。小环血被盆盆端出来,县城医院老大夫穿戴也都是小环血。他两只血手张着,问张家老两口和小环男人张二孩:留大人留孩子得给他句话。二孩说“留大人。”二孩爸妈声不吱。老大夫却不走,看二孩眼,低声告诉他,就是保住小环条命以后也生不下孩子,部件全坏。二孩妈这时说:“那就留孩子吧。”二孩冲着正要进去医生后背喊:“留大人!把小环留下!”医生转过身,让他们家子先把皮扯完。张站长再次代表张家宣布:母子二人若只能保住条命话,就保住张家孙子。二孩把揪住医生脖领:“你听谁?!是孩子他爸,是朱小环当家!”
其实二孩不记得他说过这些话。这些话是他妻子小环后来学给他听。小环说:“你可真够驴,把那老大夫差点吓尿!”二孩后来遍遍想,要是他真说那些把老大夫差点吓尿话,就说明他喜爱小环。不是般喜爱,是宁肯冲撞父母、冒着给张家绝后危险、巴心巴肝喜爱。
进朱家院子,小环父母把几条凳子搬出来,让亲家母和女婿边晒太阳边喝茶。朱家在屯里算中上等人家,三十多亩好地,还做些油料生意。小环母亲连喊带嗔骂,才把小环叫出来。她叫二孩妈声“妈”,马上把脸偏过去,对着她自己母亲,两眼吃惊,说:“穿新袄那位是谁呀?咱请他吗?咋有这厚脸皮呢?”她咬字特狠,才不管伤不伤情面。
二孩只管喝茶。朱家老两口陪着二孩妈干笑。二孩心里直为小环深明大义而舒展,她把这大桩事演成平常夫妻怄气。从丈人丈母娘表情上看,小环并没有把实情告诉他们。
小环圆脸上总挂着两个潮红腮帮,对微肿单眼皮,把很密睫毛藏在里面,因此什时候见她,她都是副刚刚醒来样子。她嘴巴很厉害,但也特别爱笑,笑起来左边腮上颗酒窝,嘴角挑上去,露出颗包着细细金边牙齿。二孩讨厌任何镶金牙人,不过在小环脸上,那颗牙在她笑颜中闪闪,倒没败坏她容貌。二孩认为小环不是美人,但她特别容易讨人喜欢,对谁都亲亲热热,骂人也不减亲热劲。
小环父母拿出包烙饼,说够他们仨路上当午饭吃。
小环说:“谁们仨?谁和他们块回去呀?”
她母亲在她头顶上打下,叫她去把带回婆家东西收拾收拾,娘家可不打算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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