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孩子抽凳子?”
姥爷不答,换个语气,带点微笑地说:“都不知道那个电影叫什名字。回去还有三十多里地要走,不能老趴在地上歇着,清场子人扫得身灰尘,香
算着那个兵行动规律,然后撑起身子,慢慢站起,全身已经冻得很迟钝。必须在他向右走时候从他左边穿过去。”
这时发现姥爷和都停下脚步,相互瞪着眼,似乎谁也不认识谁。声不吭,呼吸也压得很紧,生怕惊动姥爷故事中那个哨兵。
“步都没算错:他转过身时候,已经在他另边。他抱着步枪朝方向看着,也看着他。他忽然向公路跑去,好像这个隐形人把他唬跑。”
“出警戒圈,也不指望搭车,就顺着公路旁防风林带小跑。时间不早,怕连电影尾巴都赶不上,跑得棉袄棉裤上冰又化,周身直冒白汽。这就看见场部灯。”
姥爷扬手,们前面是收发室灯光。姥爷喘得不轻。80岁姥爷。
“看上电影?”说。
“进礼堂时候,电影还有十分钟就结束。场子里挤满人。没座位人站着,挡坐在长凳子上人。后面人干脆都不坐,全站到凳子上。有人爬得比放映机窗口还高,银幕上尽是人影子。没地方爬,四周都是人墙。有个十多岁男孩站在两个摞在块凳子上。对他说:‘你肯让站上去看眼吗?’他先不理,后来看见手上有张两块钱钞票,马上跳下来。那年头两块钱大得很呐,们个月才发五角钱买卫生用品、买烟。
“站到两个凳子上面,动动就会跌下来。个子大,比人都高头。电影上人是男,过几分钟,还没女出来。脑子急得嗡嗡响,什都听不见,只晓得那个男孩子在下面拽裤脚,越拽越狠。这时电影上出来个女,大眼、尖下颏,跟小时候你妈个样。十几年没见,怎看怎熟悉!那个男孩子在下面扯裤腿,捶脚趾头脚孤拐,也顾不上理他,已经脸都是眼泪。呜呜地哭啊,泪水把眼弄得什也看不清。什都看不清,就用两个手满脸地揩眼泪。十几年没见过女儿。”
路灯下,见姥爷脸硬硬,并不太感伤。但确定他在走进灯光之前偷偷把眼泪抹去。
“那样呜呜地哭把那男孩子唬坏——他肯定没见过老头像这样不知害臊,嚎出那种声音来。他让安安生生站在那两个凳子顶上,哭好会子。他就让站在那上面呜呜地哭。不晓得哭有多久,也不晓得人都在散场。从身边走人都像看耍把戏样看,看这个老头穿身囚犯老粗布号衣,跟猴子似爬那高,爬那高去呜呜地嚎。人都走光还不晓得,就知道自己下子砸在水泥地上,直挺挺从那高就砸下来,嘴和脸跟身子块着地,嘴血,嘴碎牙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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