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到老妇人面前,句话也不说,提起她身边水罐。小丽她妈痛苦脸上,下子涌上难言表情。但她只是在后面说:“年娃,门开着哩,热水瓶里有开水,桌子上有茶,抽屉里有纸烟,娃自个寻着吃。这阵腿不灵活,走不快呀……”说着声音便哽咽。
他提着水罐进她家,把水倒进瓮里。
他往出走时,忍不住朝墙上相框里瞥眼。是她,站在大学门口校牌下,脸笑得像朵花,几乎完全不像原来
不解内情人把他看成个二流子,知道内情人又乘机笑话他。他有他自尊心。
但是这种学习是极其艰难。每当他背着捆庄稼从山上下来时,汗水腌疼眼睛已经分辨不清他栽在路边小石片上那些英语单词。但他仍然拚命完成每天学习计划。日月流逝,他变得像个苦行僧般,经常累得眼睛迷迷糊糊,走路摇摇晃晃,头总是有敢无力地耷拉着。但是,他觉得自己精神却从来也没像现在这样高扬过,看吧,他走路念念有词,他上厕所念念有词,他在煤油灯前伏案演算,常常因打盹把头发烧着,满头片焦黄……所有这切,他都忍受着。有时,痛苦浪潮猛然又袭上心头,折磨得他死去活来。
每当这时,他就在心里默念着那句话:“当再见到你时候……”此刻,痛苦也正折磨着另个人。这不是别人,正是小丽她妈。
冬去春来,冰雪消融,土地解冻,大地又孕育着种勃然生机。可是这季节,对关节炎病人却不是好兆头。
小丽她妈每到这时,腿关节就疼得像钢针扎着般。今年开春尤其严重。寡妇算不上幸福,也算不上不幸。丈夫虽说过世太早,她亲爱女儿却考上大学。回忆往事辛酸不少,瞻望未来倒也甜甜:再熬上几年,等小丽大学毕业,她就好跟上女儿享福去罗!
但是,眼前日子确不好过。身边没有个亲人,而土地都分到户,庄稼谁给她种呀?过不久就要耕地,她不知又该求村时机哪家。要是往年,她不熬煎,有高仁山家人哩。如今还有什脸面去求他!
这天,她到沟底水井去提水。返回时,该死腿走到半坡上,疼得怎也走不动。她把水罐放到路边,双手抱住膝盖,嘴张张,就差没放开声哭!
偏巧这时高仁山父子三人正从后山沟里回来,在河那面小路上往自己家里走。他们三人都看见河这边情景。大年他哥显然幸灾乐祸,瞧他嘴撇,照旧往回去,大年看看父亲,父亲低倾着头也只顾走路,装作没看见什样子。
大年站住。他望着前面走去父亲和哥哥,心里很不是滋味。父兄埋头苦干精神令人肃然起敬,可那狭隘农民意识又多叫人不能尊敬。
他独自默默地拐到河湾小路上,向小丽她妈走去。他是个遭过痛苦人,因此也说同情眼前这个有病痛人,尽管他痛苦正是她女儿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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