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子脸二姑娘在树上插嘴说话:“满满,明天你早过河来,们和夭夭上山舀鹌鹑去。夭夭大白狗好看不中用,小花子狗,你看它像貌看不出,身子把柴瘦得可怜,神气萎琐琐,在草窠里追扁毛畜生时,可风快!”
老水手说:“二姐上什山,花果山?你要捉鹌鹑,和黑夭夭跟到三里牌河洲上去,茅草蓬蓬里要多少!又不是捉来打架,要什舀网?只带个捕鱼撒手网去,向草窠中网撒开去,就会有二十只上手!亲
通融,向下运既有许多便利,又可定官价买油收桐子,手段很厉害!自己机器不出油,还可用官价来收买别家油,贴个牌号充数,也不会关门!”
老水手举起手来打个响榧子,“唉嗨,大爷,什厉害不厉害?你不看辰溪县复兴煤矿,他们办得好办不好?他们办们也办,个‘哀(挨)而不伤’。人多开销大,进少,漏多,他们办不好!”
“古人说:官不与民争利,有个道理。现在不同,有利必争。”
说到这事话可长。三十年前官要面子,现在官要面子也要点袁头孙头。往年官做得好,百姓出份子造德政碑万民伞送“青天”,现在官做不好,还是要民众出份子登报。“登报,不怕告”,告也不准帐。把状纸送到专员衙门时,专员会说:“你这糊涂乡下人,已经出名字登报,称扬德政,怎又来禀告父母官?怕不是受人愚弄刁唆吧!”完事。
官官相卫告不,下次派公债时,凡禀帖上有名有姓,必点名叫姓多出百八十。你说捐不起,拿不出,委员会说:“你上回请讼棍写禀帖到专员衙门控告父母官,又出得起钱!”
不认捐,反抗中央功令,押下来,吊起骡子讲价钱,不怕你不肯出。
不过长顺是个老《申报》读者,目击身经近二十年变,虽不大相信官,可相信国家。对于官,永远怀着嫌恶敬畏之忱,对于国家不免有点儿“信仰”。这点信仰和爱,和他家业性情相称,且和二十年来所得社会经验相称。他有种单纯而诚实信念,相信国家不打仗,能统,究竟好多。国运和家运样,切事得慢慢来,慢慢会好转。
话既由油坊而起,老水手是个老《申报》间接读者,于是推己及人忖度着:“们南京那个老总,知不知道这里开油业公司事情?们为什不登个报,让他从报上知道?他定也看老《申报》,他还派人办《中央日报》,应当知道!”
长顺对于老水手想象离奇处皱皱眉,“这个大老官,坐在南京城,不是顺风耳,千里眼,哪知道们乡下这些小事情。日本鬼子为北方特殊化,每天和他打麻烦,老《申报》就时常说起过。这是地方事件,中央管不着。”
说来话长,只好不谈。两人都向天空看那眼。天上白云如新扯棉絮,在慢慢移动。河风吹来凉凉。只听得有鹌鹑叫得很快乐,大约在河坎边茅草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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