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内温峤听掾属读到这里,便忍不住微笑起来:“时人多将这小子标作太康余韵,其实还是所识有误。同为悲声,太康绵柔如织,娓娓絮絮,使人深缅怀伤。这小子却醇烈有凛,要让人悲声大作,倾吐不留。者是素手撩弦,者是雄槌擂鼓,难为论。”
似是回应温峤这番点评,秦淮河畔已是哭声大起,荡漾在这河道之上,揉进凛冽寒风里,弥漫到极远地方。
碧波不兴秦淮河上,沈哲子袭白袍如霜似雪,脸色亦是苍白憔悴,散发垂落两肩,发丝与寒风纠缠飞舞不定,唯有那布满血丝双眼尚是神光湛湛。
“余生而南庭,余庆之宗。或曰:此身幸甚,承泽骨血,福乐无忧。悖矣!时贤神游乎宇内,意骋乎八荒,祸福难为患,生死不足羁。此至人也,耻于未达。愚性长系此世,能以同乐,则必共悲!”
沈哲子清越隐含悲怆语调随江波荡漾开来,两岸驻足观望者或是默然有思,或是挥笔疾书,凡成段,便让人飞奔送往各处。
台内酒楼宽阔厅堂里,仍是座无虚席,但是气氛却有几分沉凝。
“……彼时旷游畿外,虚窃时乐。噩耗疾若奔雷,惊闻通贯心肺!于是毁狩弃游,披星戴月,疾骋江波。恨余生而此世,鳞者擅泳,羽者擅飞,惟此身绝用,远途难归,饮风而空悲……”
席中正有人手捧纸卷,高声吟咏诵读。
段收尾,席中众人便窃窃私语起来:“人或言沈侯自惧伤己,所以远游于外,不肯归都,此言实在无礼中伤!”
“是啊,事发如此猝然,等在都之人闻之都是惊顿,更何况沈侯远在历阳。如今残冬风烈,大江水缓浪寒,沈侯披星戴月归都,可想路所禁受怎样凛寒。”
“能以同乐,则必共悲……”
太保府内王导手捻新近送来章句,嘴角却有丝苦笑蔓延开来:“不知此世,是否还有能与同为悲乐者……”
“目人褴褛于野,华裳犹觉寒。目人饥馑于途,珍馐难知味。目人疾病于榻,荣养亦咯血。目人伤痛于刃,创痛入骨髓。目人枷刑于法,广厦如牢笼
“风浪或是潮寒伤身,终究不及心痛。恶讯如天雷灌顶,撕心裂肺之痛,人不能耐啊!”
吟咏那人接过旁人呈上酪浆轻啜润喉,继而才又站起声情并茂继续诵读起来。
“始知修短多变,不遂人愿。悲喜祸福,旦夕倾转。呜呼!垂坐高堂,俄生肘腋之患。行运舟楫,骤罹生死之伤!星汉非摇橹可上,天命非祈禳可延。幸嘉友,把臂饮圣,交颈言欢,倾席论雅,共佩芝兰。昔者欢愉不悉春秋,竞乐不待日月。鱼龙曼舞,惟患日短;击筑高歌,晓夜不觉……”
随着那吟咏声,众人不免各有遐思,追忆韶年轻狂,与旧友竞乐,不知人事忧愁。可是很快,陡然转为凄厉语调声便将他们思绪打断。
“旧音未杳,旧乐未足。行途未半,何以轻卒?肝胆俱作裂痛,天南共此哭!旧情长作留勉,徒遗悲怆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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