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以为奶奶脚只是被烫伤。但是冒出个个水疱,越长越大,个个气球样,鼓鼓,戳破,都是脓水,过不几天,就又长出新水疱,而且越长越多。慢慢地,从脚上蔓延到腿,再蔓延到身体。
问奶奶:是不是好疼?
没关系没关系,哪有发疱不疼。奶奶含着嘴,笑着说。
问奶奶:凭什让你发疱啊?
奶奶说:没关系没关系,哪有人辈子不发疱,总要发疱。
。就要走,却像突然想起什样,突然大喊:哎呀呀,你说,这烟花会不会,会不会是老天爷个屁啊——
最后个字是顺利滚出来,但爷爷来不及把嘴笑开,就这样僵僵地半张着,好像在大声呐喊着什。只是那句话,被风撕,被海浪吞。
按照爷爷遗嘱,丧礼做七七四十九天功德。
所谓功德,就是那些天里,各方戏台二十四小时轮流上演,高甲戏、梨园戏、木偶戏、布袋戏、猴戏……不管认识不认识人,任人打趣;支起几十张桌子,二十四小时不间断上菜,任人吃喝;支起个大香炉,二十四小时不断地烧香纸。
镇上老人都说爷爷疯,再怎有钱,哪有这糟蹋——这是朝断子绝孙方向走啊。
后来才理解,奶奶没喊疼,不是因为坚强,更像是接受——接受这人生本应如此。因为,后来也学会,很多疼痛啊,接受好像就不痛,甚至琢磨得细点,疼到最厉害时候,心里会莫名地平静,像整个人悬浮在海里那样平静。
小镇上医生个个轮着来看过,说不上是什病,也说不上不是什病,胡乱开些药,奶奶也胡乱地吃。半年不到,奶奶彻底走不动,整天就瘫在床上,到后来,更像长在床上。
奶奶下半身直都是脓水,脓水好像胶水,把她粘在床上。
阿母想个法子,在床下部开个孔,周边用布垫着。拉屎拉尿排脓水,都从那个孔出来。那孔周边
年纪小,但还记得,沉甸甸铜钱用扁担挑进来,像地瓜样卸在厨房里,又担担挑出去,换成堆堆食材。
来其实都是不认识人,在那个年代,还是挺多人靠吃功德过日子。据说被人吃掉功德,在地府里也可以兑换成财富给祖宗们用,而那些吃功德人,到地府或者下辈子是要还。
人太多,而且天比天多,看看戏,吃吃宴席,帮忙烧烧金纸。
奶奶这七七四十九天直守在香炉边,火烤着她脸越来越红,脚上起水疱越来越多。认识、不认识人想来安慰她,以为她是难过。她摇摇手,顾不上和对方聊天,赶着说:帮着多烧点啊,多烧点,这次得让这多代祖宗在下面够用啊。
四十九天功德做完,金纸烧完,留下灰,都可以堆起层楼高。奶奶看着那座灰做楼,含着嘴——她这辈子唯唯诺诺,连笑都含着——庆幸地说:应该够吧。
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否则可能部分章节内容会丢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