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漆黑无边天花板,手指悬空,指尖不自觉微微颤抖,在空中划下个阿拉伯数字,然后飞快握紧拳头,死死扣住五指,掐进肉里,不许它再乱动。
不可以。
数不完,你明知道数不完。
隐隐又有大量失序数字冒出来,浮现在脑海中,密密麻麻,像迁徙季节翻出海浪来、鳞光闪烁巨型鱼群。它们嚣张地列成排,集体尖锐鸣叫,起初只是模糊虚影,后来开始变得清晰,想要激起他忍耐已久渴望。
想个个数过去,从开始,数到无穷尽头,仿佛幼年承诺还可以兑现
确诊年龄:六岁。
最初几秒钟他着实怔怔,没能将这八个字与颂然联系起来,还翻回去确认遍封面。封面上幼儿姓名清清楚楚,正是颂然。
病情描述很敷衍,潦草几句话,算得上不负责任,大意是这个孩子对连续数字极度敏感,无论听见还是看见,都容易出现应激反应,会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顺着数下去,谁也劝不住,直到体力耗竭昏迷为止。要是中途数错,还容易引发重度焦虑,情绪崩溃,经常个人哭得浑身抽搐。
贺致远专门注意下,强迫症确诊日期与颂然进入福利院日期只差几天,这意味着颂然入院时,精神状态已经很不稳定。
他记得这个大男孩笑起来样子,牙齿皓白,酒窝深陷,眼中永远映着六点钟晨曦般光辉,不见丝阴霾迹象。
抽嘴角:“别给逞强,詹昱文起码还得看你两天。”
“哦。”颂然捂脸,收回刚才嚣张气焰,“那过两天再跑。”
贺致远:“……”
正聊到兴奋处,颂然忽地记起来什,惬意伸展姿势半途僵住:“贺先生,詹昱文说,你……你查病历?”
“对。”
与病历中判若两人。
贺致远明白,病历中记录是颂然十七年前,看似与今完全割裂,可颂然敏感、易怒与毫无来由自卑,恰是那段童年经历栽下因果。
他找到答案,还想追溯颂然成长脉络。
“颂然,看到病历第页,上面说,你小时候得过强迫症。”贺致远换稍显轻松态度,安慰他,“强迫症不是什严重病,很多人都有。认识些朋友,有喜欢收拾房间,有走路爱踩格子,有吃薯条定要长短间隔着吃,大家都……”
“不样,和别人不样。”颂然出声打断他,苦涩地笑笑,极轻地说,“贺先生,你没见过犯病样子,很吓人,真,不骗你。”
颂然颗心提到嗓子眼,非常心虚地问:“那除水痘,你有没有看到别什?”
贺致远垂眸想,照实回答:“有。”
他知道颂然指是什。
T市福利院病历电子化做得相当古板,逐页拍摄,再依序制作成pdf文档。贺致远拿到颂然病历,本想查看水痘记录,没想到在第页看到行抢眼字。
重度强迫性神经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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