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园说:“小泉,快不要哭,你自己都瘦得不像样,人死不能复生,还是活人要紧。这几十年,人王跟着你,冇享到太多福,总也冇受太多罪。不是你那耐烦,人王根本活不成人。如果你死在她前头,她才叫可怜呢,连个替她赶公鸡人都冇得。小泉,你不要觉得不中听啊,人王走也好,早点去投胎,下辈子做个正常人,成家立业,那有多好。”
小泉说:“梁老师,你讲道理懂。其实人王这副模样活在世上蛮作孽。就是这些年带亲,舍不得。经常想起她那个可怜小身子,想想心里就痛,就要哭。”
秋园说:“小泉,生死有命,只好少想点,让人王安心去投胎。”
秋园劝慰地摩挲着小泉手。那手掌粗糙,满是深深纹路,里面全是做活留下来色素,永远洗不掉,是种洁净丑陋。
五
忽然到家里来。秋园仔细打量她,种不祥预感涌上心头。小泉比上次见面又差多:缩着身子,面容愈加萎黄,嘴角两旁肌肉无力地松垂着。
秋园说:“没带人王来?”
“梁老师,就是特为来告诉你,人王走在前面。”小泉说着,嘴瘪就哭起来。
秋园递上豆子芝麻茶,说:“小泉,不伤心不伤心,赶快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小泉抽泣着接过茶,啜口,捧着茶杯就发起呆来。两人沉默会儿。
秋园七十多岁时依然步伐矫健,喜欢自己出门买个东西或办点事情。黄土路到雨天便湿漉漉、粘答答,踩脚泥。可秋园喜欢去塘里洗东西。凡是自己能做事,决不等孩子们回来,这是她信条。
子恒和赔三陪着秋园起住在赐福山老屋。兄弟俩大早出门,去各自学校教书,下午五点多才能到家。他们总是跨进大门就喊:“妈妈!妈妈!”要是秋园答应得慢点,弟兄俩便会惊慌失措,到处寻找。
人王是双抢[22]时掉进水缸里淹死。
当时,媳妇和崽,还有国臣都要到田里去,打禾打禾,栽禾栽禾。小泉在家要煮几口人茶饭,还要洗衣、喂猪、晒谷、带细伢子……忙得像个陀螺满地转。人王整天拿根比自己还长棍子,站在坪里赶鸡,防鸡偷谷吃。这边赶走,另边又来,连吃饭时都要守在旁看着。有只大公鸡欺负人王个头矮小,谷也不吃,要啄人王碗里饭吃。人王就手忙脚乱地跟大公鸡抢饭吃。这场面小泉见过次,心酸得不行,把那公鸡追打出好远。
那天,太阳实在是毒,地都晒得要冒烟。小泉到另个晒谷坪翻谷去。人王大概口渴,桌上冷茶她够不到,就去水缸里舀冷水喝。偏偏那天没挑水,只剩下小半缸水,人王舀不到,就踮起脚使劲去舀,结果头栽到缸里去。
小泉翻谷回来,看到群鸡在悠闲地吃谷,人王不知到哪里去。小泉边喊边寻,后来才在缸里找到她。人已经没气。
小泉讲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否则可能部分章节内容会丢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