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不久,秋园把之骅叫到身边,对她说:“你去把屋檐下簸箕里鸭毛拿到街上卖掉。卖钱,去买块写字用石板,再买根扎头发牛筋,要准备读书。”
之骅好高兴,连忙拿张旧牛皮纸把鸭毛包好,走上街去。走十里路,到家废品店,想不到鸭毛只卖五角二分钱。之骅头发可以编辫子。她花分钱买根牛筋,从中剪开,可以做两根。石板花两角钱,石笔分钱。又花两分钱买个葱油饼,饼有碗口那大,金黄金黄,上面粘着葱花,喷香。之骅站在卖饼老倌子前面,看他把葱油饼放在纸上递过来,口水都要流出来,恨不得接到手就咬口。可她忍住,把葱油饼仔细包好。饼要留给弟弟们吃,剩下钱要交给秋园。走在路上,之骅无数次地拿出葱油饼嗅闻,口水使劲往喉咙里吞,简直能听到咕咚咕咚响声。
六
日也盼夜也盼,终于盼到这天。
之骅年纪大,从年级读起怕是不行,自己也怕羞。经过商量,
明知家里是这个样子,之骅读书欲望还是越来越强烈。
天傍晚,秋园在坪里架好门板,把衣料放上面替人裁衣。为节省灯油,天不断黑,秋园是不进屋。
之骅又斗胆提出要去读书。秋园咔嚓咔嚓剪着布,叹口气,还来不及开口,仁受突然从灶屋里出来。他手上拎把菜刀,扑通声跪在之骅面前,把菜刀往脖子上搁,说:“明年再不送你读书,你就用这把菜刀把爸爸杀!”
之骅看到仁受颤抖手举着菜刀,头发已经灰白,棉布褂子上补丁摞补丁,褶头便裤膝盖上两个大补丁正贴着地面,脚上套着双烂鞋子。之骅阵心酸,赶紧抬头望天,不让眼泪流出来。当时也呆,竟不知扶仁受起来。
秋园连忙扶起仁受,说:“何必这样呢?”
谁也不作声。秋园收好东西,家人进屋吃饭。仁受煮锅苋菜粥,鲜红鲜红,偶尔能看到白花花饭粒在红汤中闪着光泽。
白天燥热慢慢散去,屋子侧边墈上树枝在微风中摇摆着,萤火虫闪闪地在头顶上来回飞舞,蟋蟀开始吟唱……但在之骅记忆中,那个傍晚只有寂静,死般寂静。
过去仁受教书时,每个星期回家次。他很会讲故事,每次回来都要给孩子们讲故事。有时实在没有故事可讲,他就装模作样地想呀想,之骅和夕莹就眼巴巴地望着他嘴。仁受说:“要讲,你们听好——故事者,古来之事也。”听到这句话,姐妹俩就大失所望,知道仁受今天真没故事可讲。
之骅和夕莹从外面回家,仁受总会从房里奔出来,拿把背面嵌有镜子毛刷子,把姐妹俩从上到下刷遍,怕她们身上有灰,不干净。
仁受从没打骂过孩子,也没发过脾气。如今落魄至此,竟因送不起女儿读书而向女儿下跪!之骅被读书强烈愿望折磨得睡不着觉,面又心疼父亲,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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