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老倌家养着头大黄牛,天刚麻麻亮,兵桃便牵着牛出门。牛吃青草,兵桃割青草。牛吃饱,兵桃背上捆青草,牵着牛回家,把青草放在牛栏里,把牛关进栏里。
兵桃白天喂牛,晚上和牛睡觉。他床就做在牛栏上方——用几根硬树棍顶着牛栏两头墙壁形成块床板,铺上稻草,再加床烂棉絮。牛睡下铺,兵桃睡上铺。
兵桃白天做功夫累,天色昏黑就上床睡觉。夏天,牛栏蚊子多得吓人,兵桃
是副手忙脚乱样子。秋园常让之骅端着饭和他们起吃或换碗杂粮饭吃。之骅学着他们吃饭样子,他们扒口,之骅也扒口,然后使劲嚼,最后咕咚声,口饭就咽到肚子里去。
四老倌他们炒菜,只须用块猪肉在锅底抹抹,炒出来菜偏偏好吃。之骅就喜欢吃他们菜。特别是用瓦片烤小咸鱼,两寸多长,不洗,放在块盖屋用瓦上,把瓦片放在煮好饭后余火上,过阵,小鱼被烤得金黄,嘣脆喷香。兵桃能吃上这种鱼,就算美味佳肴。他眼睛放光,死死盯着鱼碗,只要爹爹稍有疏忽,条鱼便飞快塞进嘴里。也有失算时候,鱼还没夹稳,筷子就被爹爹筷子压住:“少吃点,太咸。”
其实,爷孙俩有那些田,足够。四老倌要吃好、用好、穿好也不难,但他味苦吃、苦做、苦抠。这只是苦孙子兵桃,跟着爹爹年四季都是青菜、蚕豆,拌黄瓜、腌茄子,吃顿荤腥要等过年过节。
有人听到他开导兵桃:“吃,总是空,牙齿碰碰,就过去。你叫得出菜名,想得出菜式,三天两头念念,在心里盘盘味道,不也是样吃吗?”
冬天,四老倌开始串门。长齐脚踝旧棉袍下,双爬满青筋瘦脚套着无跟烂棉鞋,乌黑脚后跟裸露在外,粗糙得像老槐树皮。双干瘦手伸向彼此袖筒取暖,手背就像洗不干净抹桌布,指甲很长,里面嵌满污垢,指甲下端呈现出十个白色半圆。有人说他这双手是挖财握宝手,为此他专门花个银元,请个下瘫麻衣相师算过命。那相师对他手大加赞美,说这十个白色半圆比别人明显、比别人大,可以搂十个太阳、拢片金光,好比抱堆金子。
听麻衣相师话,四老倌更是神魂颠倒、喜形于色,更频繁地东家进、西家出。
串门聊天时,自然少不讲起日本鬼子进村事。他崽和媳妇吃亏就吃在怕脏,不肯躲到粪坑里,硬是要躲到柴堆里。鬼子进屋好像就知道柴堆里有人,阵工夫,就把那大堆柴掀开。
鬼子把崽和媳妇捉走时,四老倌抱着兵桃就站在粪坑里,粪水齐腰子,也不能作声。从粪坑里上来,全身白花花,爬满蛆。带着兵桃跳进塘里,蛆就到水里去。捡两条命,活到如今。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灵验,灵验。”他又想起麻衣相师话,说不定哪天,自己能成为个大财主。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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