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笑道:“恰恰相反。公子,很喜欢你达观。天下人若有你半知足常乐,又何至于有当今乱世。道德经有云,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为取天下。倒觉得公子这般心境,颇有问鼎天下气度呢。”
沈遇竹寒毛倒竖,欲说还休,只能声长叹。
“公子何故叹息?”
“在想这江水滔滔,不知道够不够洗洗耳朵?”
夫人忍俊不禁,道:“公子明事理识时务,断不至于效仿许由那般愚人,坚辞天下而不受吧?”
临淄、泛舟五湖,未免太悖于常理。但如果是孀居深宫齐国太后,只要遮掩得好,即便避不见人几日,也不至于引起他人怀疑——顺道假借‘无盐夫人’名号,引发江湖市井流言蜚语,诋毁钟离春声誉,正可谓‘石二鸟’!”
夫人轻叹道:“听说沈公子与钟离春有同门之谊,想来亲疏有别,厚此薄彼,也是在所难免吧?”她不予辩驳,显然已承认沈遇竹推论。但是嗓音中那股温存哀婉、几近于自怨自艾柔媚之情,却很难让人继续咄咄逼人地往下严词诘问。
沈遇竹顿顿,缓和却坚定地表明自己态度:“不错。因此若期望沈某做出伤害同门之举,还是请夫人免开尊口。”
夫人又道:“虽然如此,胆敢请公子指教:青岩府出仕数十人,在学者百余人,遍布齐楚秦晋吴越诸国,各为其主,难免有攻讦谤讪、同室操戈者,对不对?”
沈遇竹道:“夫人此言差矣。君子群而不党,和而不同。为心内所抱持‘道’,青岩府诸门生争鸣竞逐,互不相让,是再寻常不过之事,既非攻讦谤讪,亦非同室操戈。”
“愚人吗?倒以为,汲汲于身外之物人更加痴愚可笑。夫人不见商汤周武虽则富有四海,宵衣旰食,日理万机,不得日潇洒。人君为天下表率,举动,堂皇于世人眼前,吃几碗饭、临幸几个姬妾,都被史官详注、登记在册,啧啧,和裸奔何异啊?心有所好,也只能深藏不露,不能表现出丝毫偏私,否则不是成为佞臣投其所好把柄,就是成为忠臣以死相谏口实。人生如此,有何乐趣可言?如此兢兢
姿硕夫人紧随其后,道:“那彼此政见不合,纵有龃龉冲突,也绝谈不上‘伤害同门’,对不对?”
沈遇竹被对方话锋所摄,时不知如何作答,只听夫人笑道:“既然如此,公子何不逞所学,建功立业,以彰显青岩府美名呢?”
沈遇竹摇头笑道:“夫人舌灿莲花,沈某诚服。只是夫人可知沈某心中抱持‘道’是什?”
“愿闻其详。”
“沈某天资驽钝,胸无大志,不幸身处汤汤乱世,毕身所愿,唯‘抱诚守真,苟全性命’而已。在看来,高官厚禄,不过役心之锁;厚汤精脍,不过烂肠之食;靡曼皓齿,不过伐性之斧,曾不知富贵荣华于何所加焉?——想必这样乖僻而不识时务‘道’,夫人决计难以苟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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