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日沈凉生午睡起来,却见秦敬没躺在身边儿,下床走到里屋门口,才见他斜斜背朝自己坐在马扎上,脚边放个小盆,盆里泡着七八个不知打哪儿淘换来鲜莲蓬。秦敬戴着他那副厚得跟汽水瓶底儿似眼镜子,仔仔细细地剥莲蓬,也没听着身后人脚步声。
往常若见秦敬做这些费眼神活儿,沈凉生定会过去帮把手,这日却反常地没有动,只立在里屋门口,静静看着秦敬坐在外屋里认认真真地把莲子去皮,又个个把莲心剔出来,莲实莲心分别用两个小白瓷碗盛。
他看着午后夏阳在擦得干干净净水泥地上拖出长条光斑,落在秦敬几近全白发上,突地觉得自己这辈子真是有福气——不管受多少罪,也觉得真是有福气。
“起?”秦敬把莲蓬剥完,扭身才见到沈凉生站在里屋门口,笑着朝他道句,“这东西败火,晚上给你拿莲蓬仁儿熬点粥喝,莲心要觉得太苦就泡茶时放两个,茶叶冲就没味儿。”
沈凉生也浅笑着点点头,轻声应句:“嗯。”
树龄老,长得也高,秦敬老有些抽抽,人看着比年轻时矮,兼又有些伛偻——w.g时有回被斗狠,受腰伤,缺医少药地也没全治好,后来硬要站直就腰疼。
沈凉生倒是仍身姿挺拔,看他想吃便登上领操台为他够几个矮处果子,见秦敬接过来就往嘴里送却又要说他:“你说你又不是饿死鬼投胎,回家洗洗再吃。”
天纬路离海河也挺近,有时他们精神好,便沿着河边直往东走,走到火车站那头,站在解放桥边看来往车船,听着从河上传来,多年不变汽笛声。
解放桥就是以前万国桥,传说当年建造图是出自设计埃菲尔铁塔大师之手。解放前这座桥确实被归在法租界,也确是法国人建,传说却不知是真是假。不过这座桥倒真跟埃菲尔铁塔样,全用钢铁打造,这多年过去,海河上桥多少都被加固过,只这座除重漆漆,就没见它动过大工程,却还是结实得很。
秦敬同沈凉生站在桥边,往对岸看过去——对岸是解放路,旧年叫中街,两侧洋行银行林立,来往都是那时候津城里顶体面人。
后来沈凉生觉着自己那时是有预感——秦敬以为他吃不下东西是
有回立在那儿,秦敬突地想起来,当年有次,他们也曾起走过中街,然后站在河边儿往对岸看。
彼时从左岸眺望右岸,如今却是从右岸回望左岸——暮色中秦敬突似看到两个人,推着辆自行车,立在对岸与他们遥遥相望——那是年轻时他们。
那刻秦敬也不管周围还有乘凉人,蓦地伸手抓住沈凉生手。
他握着他手,看着年轻时他与他站在对岸,像是他们起牵着手走过座桥,就过四十多年。
九八三年夏天来得有些迫不及待,刚五月中天便燥得厉害,沈凉生似是有些害暑,连着小半个月都没有什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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