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江闭上眼睛,放松身体,从胸腔里呼出口浊气。
也许是累,也许是自催眠真有用,横在他胸中那份不安慢慢在呼吸中减淡,连日来忐忑不止心也随着困意点又点平复下来,意识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模糊。
比起县城烟花巷,农村夜晚很静很静,无风无云,就连时间也似乎暂停流动。
半梦半醒间,窗外似乎有细微振翅声,而后又断断续续传来几声黑鸦啼叫,不太清晰。宴江梦呓着翻个身,睡眠沉入更深地方。
他梦见自己十二岁那年,父母还健在,晚饭舍不得吃米,家人就围坐在饭桌前啃着粗面馒头。吃着吃着,夫妻俩商量起卖地事儿,那已经是家中仅剩半块地,父母想要换钱,供他到县城更好学塾读书。
【小书生做噩梦】
宴江这辈子也就在自己方寸之地内活动,还是头次到月三乡来,才发现这儿竟然是个比自己乡里还要穷困地方,好在人家倒还密集。赶紧赶慢,他终于在夕阳收敛起最后几缕余晖之前敲开家农户门,假借自己是外地旅客,路过此地想要借宿几日。
开门是对看着面善老夫妇,见来者是个儒雅白净书生,便热情地忙把人迎进门,又打扫出间空屋来。宴江松口气,要付住宿费,对方也只收他两文钱。
此时太阳已经彻底隐匿,又是个夜晚来临,惊惧随着暗色涌上心头。
普通农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比不上县城中销金窑,在这儿连根红烛都是奢侈宝贝,轻易不舍得拿出来用。宴江自然懂得,也就不好意思开口要,所幸农户为他腾出房间还算不错,白日里向阳,晚上还残留着暖呼呼温度,不至于阴森。
读书,自古是个烧钱玩意。宴江开蒙晚,彼时才跟在隔壁村老秀身边认几年字,饶是先生不收多少学费,但笔墨纸砚与书册已经花去家中仅剩银两,为着供他读书,这家中几年过得日比日艰苦。
宴江年幼,但也知事,父母为他做、说,他都记在心里面,想要家中最后点田地都要变卖,顿时愧疚难当,端端正正放下碗筷,跪在父母面前实打实地磕个头,咬牙说自己不喜读书,只愿辈子在这半分地上耕田。
娘亲被吓跳,父亲则是当场摔筷子:“你再说遍!”
“宴家男儿哪有你这窝囊样?列祖列宗在上,光复宴家昔日荣光希望全在你
到晚些时候,老夫妇两个外出做短工儿子也踏着月色回到家来,就住在隔壁房间,宴江透过窗缝瞧见,心又往下放点。
他缩回干燥温暖地铺里,边努力酝酿睡意,边胡乱发散思维。
——都逃这远,该是没事吧?
他也好,他那双早逝父母也罢,家三口都是极为老实安分人,辈子从未害过什人,家中更是无物可贪,想来想去,都没有被恶鬼缠身理由。
爹娘在天之灵,定会保佑他顺遂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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