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不早,屋里人却还没散。他干爹坐在官帽椅里,展开张画押供状偏头看,灯下颈子拉出极漂亮弧度,笑着夸赞底下档头,“做得好,桩桩慢慢清算,回头砍姓高脑袋,给咱家挂到灵济宫旗杆儿上去。”
灵济宫是西厂厂署,听这意思又是得什好信儿。屋里人笑着应承,乱哄哄调侃上几句,再顺势奉承拍马番,等督主发话,个个按着刀靶儿去。
曹春盎上前叫声干爹,“宫里出事儿。”
他转过头来,脸上敛尽笑容,“说!”
“皇上责怪端妃娘娘过问先头主子爷佛事,罚在奉天殿前跪宿
,那些臣子还怎服?”他直起身来,漠然道,“去吧,去奉天殿前天街上跪着,跪到明早卯时上朝,叫那些旧臣看看,也是个警醒。”
原以为不得罚俸思过或是打入冷宫,没曾想他居然这算计。她醒过味来,拿她做筏子,不是要给别人看,就是为给肖铎抻抻筋。现在这时期,朝中诤臣早就闭口不言,只有肖铎苦巴儿,为国库中那些银子钱伤尽脑筋。她心里只觉难过,自己去跪着倒不要紧,叫他看见怎样呢?他大约会牵肠挂肚,然后想法子满足皇帝所有愿望。
她味地垂泪,这回不是装,是突然顿悟后痛心。她捂住脸,抽泣道:“求主子贬黜奴婢,奴婢愿回泰陵,青灯古佛此残生。”
他冷眼打量她,“晋位再回去守陵,从来没有这先例。真要打发你去,不但叫人说你心系先帝,连朕都要得个抢占寡嫂罪名。得,什都别想,收拾收拾过去吧!”
倒也没有撕破脸皮,因为留着可以继续利用。他排驾出哕鸾宫,音楼瘫坐在地上神魂俱灭。
彤云上来搀她,嘴里絮絮骂着,“真不是个人,朝廷里事带进后宫来,算什能耐!样爷们儿,这位真叫人瞧不上!”又细看她脸色,小声道,“让四六去找曹春盎,不知道今儿肖掌印在不在司礼监,通个气好作打算。”
她摇摇头,“皇上下令,他那儿得消息又能怎样?没叫他操心。不就是夜,去跪。他这会儿得沉住气,倘或言行出格,更叫皇上吃准拿捏他。他也难,前有狼后有虎,有时候想想,自己死倒干净。”
丧气话说筐,该去还得去。个晋位妃子,前阵子还心疼肝断处处小心呵护,转眼就罚到奉天殿前跪青砖去,这反差太大,音楼觉得丢不起这人。幸亏是晚上,天将暗时候人也不走动,各处都下钥,只有大殿两腋石灯亭还有微微亮。因为离得太远,像个橘黄色铜钱,颤抖着,在黑色幕布上泛出模糊光晕。
她不让人往肖铎面前传,可他是干什吃?这宫掖甚至整个北京城,没有样事能瞒得住他。人不在宫里,消息照样能够递过来。
曹春盎跑得气喘吁吁,进东厂胡同来不及和门上人搭话,麻溜窜进衙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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