侗汌,黄泉后土,盼你能走得慢些。
捐躯报国路留给三哥,愿你再投胎就是华夏昌荣,太平盛景。
倒在血泊里人,躺在被鲜血浸透西装上衣上。那件上衣是他深夜为四弟亲自披在肩头。傅侗汌手里枪也是他,是趁着他熟睡时偷走。
那日晨起,傅家大乱,下人们来收走尸身,侗汌母亲哭得肝肠寸断,几度昏厥。父亲也责骂他为何要逼四弟戒烟,逼出条人命。
傅侗文没有句辩驳。
当院子再次归于寂静,他坐在屋外台阶上,恍若置身事外。
冰天雪地里,他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两只手交叉而握,撑在鼻梁下,看着满院积雪,兀自出神。好似侗汌还在自己身旁,慷慨激昂地陈述救国之路……
好听戏,四爷是个破嗓子。侗汌吃着茶点,虽不会唱,却跟着哼,哼到半截上,已是泪眼模糊。
是:“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少年头,空悲切。”
也是:“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傅侗汌击掌,夸赞道:“这句戏词最好。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那夜他唱到兴起,在四弟睡着后,小酌数杯。
倘若从头再来,他宁肯自己自私点,在外滩码头上拒绝带走蓬头垢面、脸色灰白,还身跳蚤傅侗汌。命人把他绑,送回北京傅家,让他做个挣扎在家庭阴影下富家少爷,最后不得不屈服,娶妻生子,挥金如土,浪荡生。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待从头。
……
戏里人,开锣就是场“待从头”,戏外人却没从头再来机会。
心中有伤感、欣慰,也有怅惘,不知明日傅侗汌会是怎样,是要继续和烟瘾药瘾抗争,还是彻底放弃,选择和无数王孙贵胄过相似生活,晨起杆烟枪伺候着,日上三竿起床盥洗,没撑两个时辰又是偎在塌上,杆杆消磨时辰?
想着想着,他自嘲地笑。是喝得太醉,忘记四弟身体早就不满足于大烟,需要是吗啡,他那已无处下针手臂,还能撑到几时?
惊醒他不是晨光,而是声枪响。
他千想万想,唯独没料到侗汌选择是死路。
当见到躺在血泊里四弟,傅侗文终于明白,侗汌为什会在自己面前肆无忌惮地吸食大烟,是想让他看到个让人厌恶躯壳,让他明白,这个躯壳连傅侗汌自己也会厌恶。想丢弃,想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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