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应觉得宁明志可笑。
他辜负沈聆,何止是十三弦筑《猗兰操》,又偏偏装作可怜,仿佛自己惦记着挚友片真情。
沉闷气氛之中,宁明志慈祥问道:
“不是想来打扰你们创作。只是好奇,你们在为谱写什样曲子?”
厉劲秋正想开口说《伪君子》,却没想到,钟应抢先。
他应当是看不清晰个人面貌。
他却总觉得,自己能够看清钟应修长温柔眉,漆黑澄澈眼,始终带笑脸。
那是静笃脸。
年轻、优雅、从容,无论狂风骤雨来袭,也是淡然平静。
再没有比静笃更好琴家,再没有比静笃更好挚友。
宁明志循着声音,走入大门敞开遗音雅社。
陌生琴家穿着黛蓝长衫,专注于手中奇怪古琴。
他眉目温柔平静,手指修长莹白,恰如他奏响弦音,掠于琴弦,雅致轻盈。
不知道怎,他留学日本多年,早就忘干净古诗词,涌上脑海。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时隔多少年,他都能清晰回响起那段旋律。
宁明志轮椅,与筑琴近在咫尺。
即使钟应和厉劲秋收敛笑容,冷漠看他,也磨消不去他回忆之中带出久未知音。
于是,宁明志伸出手,拿起光滑竹尺。
这支竹尺早已经换过几十支,但它击响银弦声音,仍是八十多年前,沈聆第次将琴摆放在他面前,笑着击响时韵律。
他说:“是沈先生临终前,决定要用十三弦筑奏响乐曲。”
瞬间,宁明志眼睛锃亮,若不是他懂钟应脾气,恐怕当场就要怒吼:快弹给听。
幸好,他成长。
宁明志放下竹尺,幽幽叹息道:“刚才首《猗兰操》,是静笃当年亲自教导,你们觉得如何?”
钟应沉默不言,唯独厉劲秋出声说道:“也就那样。感情有余,技巧不足,没有《猗兰操》该有韵味。”
宁明志闻言愣,继而放声大笑。
“以前,静笃说技巧有余,感情不足!如今也走过八十多年,半只脚入土,结果变得感情有余,技巧不足!”
“终究是辜负他。”
他低声吟诵,惊得琴家停演奏。
双眼睛漆黑如星,望进他心里。
只见那人眉眼微弯,声音仿佛璞玉,问道:“小友可要听琴?”
温柔缱绻,思念至今。
君子院曲《猗兰操》渐渐淡去,宁明志从回忆中醒来,视线模糊不清看着钟应。
“习习谷风,以阴以雨”低沉回旋,是沈聆在阴雨连绵庭院,深思遗音雅社首演。
“之子于归,远送于野”哀叹惆怅,是沈聆担忧他不能登台,心中失落伤感劝慰。
宁明志身体腐朽,灵魂依然会随着曲《猗兰操》,回到自己十七岁时候。
他和父母离日归乡,再没有老师教导钢琴,只好四处闲逛打发时日。
没想到,他竟然在狭窄街巷里,听到声声弦动,明媚悠闲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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