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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爷爷不断写信要他们去。爷爷信封封寄到南方,要母亲带着儿子起到北方来。爷爷说他个人也孤独寂闷得很,爷爷说“你们母子俩也定过得很艰难”,爷爷说他老,故土难离,“你们来吧,到北方来们起生活”。爷爷信里说,他已经弃政从农,他决定弃政从农倒主要不是局势所迫,而是这多年党党派派见得多,累,也腻,且自觉身心俱老,昏聩无能,碍手碍脚跟不住潮流。爷爷在信里说,自幼读陶渊明诗,到这把年纪方才体会“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宽坦清静真境界。爷爷信里说:“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绝圣弃智,民利百倍。”“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爷爷说自古及今,兵伐政治,鹿鼎频争,无非是打天下坐天下,朝朝代代,谁不说着天下为公,可天下几时为公过呢?英杰豪勇,伟略雄韬,争为天下君罢。为天下君何如“为天下谷”?“为天下谷,常德乃足,复归于朴。”爷爷说,思来想去,莫若退隐归耕。爷爷信中说:他再没有什亲人,若能与小孙孙在起,终日为嬉为戏,也就可以无憾无怨安度晚年,“含德之厚,比于赤子”。
以后有过次机会,母亲把这些信拿给Z叔叔看,想让他知道爷爷心态。叔叔看罢那些信,劝母亲不必担心。叔叔再把那些信扫视遍,笑笑说:“他发泄发泄不满罢,无非说明个阶级穷途末路。”叔叔说,像爷爷这个年纪,真要他脱胎换骨也不可能。叔叔说:“别让孩子受他影响,这倒是大事。”
爷爷在国民党政权中作
说:“把这几份报纸都留给好吗?”母亲仍然不相信父亲已经遇难,不相信会从此见不到他。母亲把那些报纸看几天几夜,忽然灵机动,到底为父亲找到生机:那些报导在几百个遇难人中,列出几位在商界、金融界、文化界知名人士名字,但没有她丈夫。照理说应该有他。如果他真在那条船上,那报纸上尤其应该提到他,她丈夫在四十年代中国报界算个有影响人物,记者们不注意到谁也该注意到他。母亲对自己说:“报纸上不提到谁,也该提到他。”但是没有。偏偏没有他。母亲没日没夜地在那几份报纸上寻找,看遍每个字和每个标点符号,没有,肯定没有父亲名字。
“如果他死就该有他名字,没有他名字就说明他并不在那条船上。”后来母亲对爷爷这样说。
“谁呀?妈。你说是谁呀?”三岁男孩儿在旁问。
“你父亲。”母亲说:“你爸爸。”
“爸爸?”
“对。他活着,你爸爸他肯定还活着。”
“什是活着?”儿子问。
母亲便抱起他,亲吻他。母亲眼泪流到儿子脸上,仿佛活着倒是件更需要流泪事情。
爷爷言不发。
那时Z已经跟随母亲到北方,和爷爷住在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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