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在脚面上,中间露出长长截白蚕似身躯。若是在美国,也许可以作很好草纸广告,可是振保匆匆瞥,只觉得在家常中有种污秽,像下雨天头发窠里感觉,稀湿,发出翁郁人气。
他开卧室灯,烟鹂见他回来,连忙问:“脚上弄湿没有?”振保应声道:“马上得洗脚。”烟鹂道:“就出来。叫余妈烧水去。”振保道:“她在烧。”烟鹂洗手出来,余妈也把水壶拎来。振保打个喷嚏,余妈道:“着凉罢!可要把门关起来?”振保关门独自在浴室里,雨下得很大,忒啦啦打在玻璃窗上。
浴缸里放着盆不知什花,开足,是娇嫩黄,虽没淋到雨,也像是感到雨气,脚盆就放在花盆隔壁,振保坐在浴缸边缘,弯腰洗脚,小心不把热水溅到花朵上,低下头时候也闻见点有意无意清香。他把条腿搁在膝盖上,用手巾揩干每个脚趾,忽然疼惜自己起来。他看着自己皮肉,不像是自己在看,而像是自己之外个爱人,深深悲伤着,觉得他白糟蹋自己。
他趿拖鞋出来,站在窗口往外看。雨已经小不少,渐渐停。街上成河,水波里倒映着盏街灯,像连串射出去就没有白金箭镞。车辆行过,“铺啦铺啦”拖着白烂浪花,孔雀屏似展开,掩街灯影子。白孔雀屏里渐渐冒出金星,孔雀尾巴渐长渐淡,车过去,依旧剩下白金箭镞,在暗黄河上射出去就没有,射出去就没有。
振保把手抵着玻璃窗,清楚地觉得自己手,自己呼吸,深深悲伤着。他想起碗橱里有瓶白兰地酒,取来,倒满满玻璃杯,面向外立在窗口慢慢呷着。烟鹂走到他背后,说道:“是应当喝口白兰地暖暖肚子,不然真要着凉。”白兰地热气直冲到他脸上,他变成火眼金睛,掉过头来憎恶地看她眼。他讨厌那样殷勤罗唆,尤其讨厌是:她仿佛在背后窥伺着,看他知道多少。
以后两个礼拜内烟鹂直窥伺着他,大约认为他并没有改常地方,觉得他并没有起疑,她也就放心下来,渐渐地忘她自己有什可隐藏。连振保也疑疑惑惑起来,仿佛她根本没有任何秘密。像两扇紧闭白门,两边阴阴点着灯,在旷野夜晚,拚命地拍门,断定门背后发生谋杀案。然而把们打开走进去,没有谋杀案,连房屋都没有,只看见稀星下片荒烟蔓草——那真是可怕。
振保现在常常喝酒,在外面公开地玩女人,不像从前,还有许多顾忌。他醉醺醺回家,或是索性不回来。烟鹂总有她自己解释,说他新添上许多推不掉应酬。她再也不肯承认这与她有关。她固执地向自己解释,到后来,他放浪渐渐显著到瞒不人程度,她又向人解释,微笑着,忠心地为他掩饰。因之振保虽然在外面闹得不像样,只差把妓女往家里带,大家看着他还是个顶天立地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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