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管嘟囔着,曼桢也不接口,自顾自看她报。忽然听见""响,是老年人骨节响声,她祖母吃力地蹲下地去,在字纸篓里拣废纸
曼桢不说话,世钧便又用低沉声音说道:"知道,你定对很灰心。"他心里想:"你定懊悔。你这时候想起豫瑾来,定觉得懊悔。"他脑子里突然充满豫瑾,曼桢可是点也不知道。她说:"并没有觉得灰心,不过很希望你告诉实话,你究竟还想
不想出来做事?想你不见得就甘心在家里待着,过辈子,像你父亲样。"世钧道:"父亲不过脑筋旧些,也不至于这样叫你看不起!"曼桢道:"几时看不起他,是你看不起人!觉得姊姊没有什见不得人地方,她没有错,是这个不合理社会逼得她这样。要说不道德,不知道嫖客跟妓女是谁更不道德!"
世钧觉得她很可以不必说得这样刺耳。他惟有言不发,默默坐在那里。那苦痛沉默直延长下去。
曼桢突然把她手上戒指脱下来放在他面前,苦笑着说:"也不值得为它这样发愁。"她说这话口吻是很洒脱,可是喉咙不听话,声音却有点异样。
世钧楞会,终于微笑道:"你这是干什?才在那儿说人家那是演戏,你也要过过戏瘾。"曼桢不答。世钧看见她那苍白紧张脸色,他脸色也慢慢变。他把桌上戒指拿起来,顺手就往字纸篓里丢。
他站起来,把自己大衣帽子呼噜呼噜拿起来就走。为想叫自己镇定些,他临走又把桌上杯茶端起来,口气喝完。但是身上还是发冷,好象身上肌肉都失掉控制力似,出去时候随手把门带,不料那房门就"砰"声关上。那声"砰!"使他和曼桢两人同样地神经上受到剧烈震动。
天冷,杯热茶喝完,空玻璃杯还在那里冒热气,就像个人呼吸似。在那寒冷空气里,几缕稀薄白烟从玻璃杯里飘出来。曼桢呆呆望着。他喝过茶杯还是热呼呼,他人已经走远,再也不回来。
她大哭起来。无论怎样抑制着,也还是忍不住呜呜哭出声来。她向床上倒,脸伏在枕头上,口气透不过来,闷死也好,反正得压住那哭声,不能让她祖母听见。听见不免要来查问,要来劝解,她实在受不那个。
幸而她祖母直在楼下。后来她听见祖母脚步声上楼来,忙把张报纸拉过来,预备躺在床上看报,把脸遮住。报纸拉过来,便看见桌上两叠钞票,祖母看见要觉得奇怪,她连忙把钞票塞在枕头底下。
她祖母走进来便问:"世钧怎走?"曼桢道:"他有事情。"老太太道:"不来吃饭?倒特为买肉,楼底下老妈子上菜场去,托她给们带斤肉来。还承人家个情!把米也淘多,你妈这时候不回来,横是也不见得回来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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