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表面,就像巡游牧民长袍上沾满尘沙;他袍子穿旧,就等傍晚回家,脱下来拍打拍打,卷起来,再穿时翻个面儿。到那个时候,头上北极星将再次成为北极星。
亚伯拉罕打个寒颤。他裹裹袍子,把脚埋进尚有余温沙子里。他想,尘沙就是无限缩小星星,就像星星是某种无限扩大尘沙。他感到细沙漏过脚趾缝,而砂石硌着脚掌。他只知道脚下尘沙里埋着骆驼骨骼,骆驼骨骼下面尘沙里埋藏着城市残骸,再下面则是与人类无缘地方。他脚哪有本事踏上尘沙曾经组成那座火山,也无缘涉足蜿蜒在深山中晶闪闪矿脉,更不可能触碰海水中无所不在又无影无形盐。玫瑰色砂石庙宇总会坍塌为龟裂踏脚石,到那时,只有反复切割也抹不掉层层纹理能让人认出它来,因为每个气泡形凹陷里都嵌着海洋退去时留下螺壳残骸……
二、伊斯坦布尔
们不妨想象这个埋首写作男人。他就是黑白照片里那种样子:双目低垂,气质温和,神情肃穆。
他书房窗子面向恢弘海岸线。此刻临近圣诞节,天色阴沉,开始零零星星地飘雪。他背井离乡,举家迁到伊斯坦布尔,已经年半。在他眼里,城市带有衰败气象。他每天搭乘有轨电车在新城和旧城之间来回。他从佩拉区出发,经过那些风光不再领事馆和高级饭店,穿越希腊语和亚美尼亚语交混店铺和咖啡馆。他知道还有更多语言、更多生活掩藏在幽深大小街巷里。那条漫长轨道路临海,沿岸布满倾颓,或正在倾颓帕夏宫殿,那是上百年来东方游记连篇累牍记载过——他说不清哪座宫殿会更持久,是石头废墟还是残留记忆,即使亲手写下这些回忆人已经消失在遍及世间坟墓里。旧城则由许许多多难解符号拼接起来:那些浮在表面、嵌入彼此、沉入地底痕迹,即使不是考古学家也能有所体察。他在拉雷利站下车,走进伊斯坦布尔大学,汇入许多像他样背井离乡欧洲教师中。
他给西文系学生讲授但丁。热心学生操着稚嫩法语,指着报纸上铅字替他翻译。那种新文字几十年前不存在,几十年后也将鲜有人懂:“……五百年前,拜占庭博士们逃离君士坦丁堡,用希腊语唤醒佛罗伦萨和罗马。今天,知识与智慧则从西方迁徙回东方。伊斯坦布尔向欧洲打开大门。这是土耳其文艺复兴……”他听着,为之赧然。在他眼中,种旧文字被专横地拆散,笔画飘浮在浮尘中,又以种新面貌强行组合在起。他认识每个字母,连起来却不晓得它们意义。孩子们天真声音机械地朗读它们,就好像世上第批婴儿在牙牙学语。他想,总有天,全世界将讲着同门语言,过着同样日子,无法再接受任何新生活。到那时,只有来自另颗星球人才能够毁灭们……
他摊开稿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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