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来,就要执她手,电唱机里,又响起个过门儿。言秋凰个眼色要他坐定。腕间扬,是个甩水袖动作。
《二进宫》、《祭塔》、《梅玉佩》、《虹霓关》、《岳家庄》、《桑园寄子》,马不停蹄。这番唱下来,竟是没有停歇。自然听得如痴如醉。待言秋凰额头上起薄薄汗,身子也有些发虚。便唤她停下。言秋凰轻叹道,当年唱足本《红鬃烈马》,可曾歇过。如今真是老。把拉过她,坐在自己膝头上,说,老什,香自苦寒,多许多嚼头。说罢就作势要嗅她。言秋凰“呼啦”下站起来,正色道,今日对着师父,可造次不得。
她走到案前,又点上炷香,在蒲团上跪下,恭恭敬敬地躬身磕头。半晌起身,双手合十,口中念念。又从案上拿起只酒壶,斟上杯,举过头顶。这才静静地将酒水洒到地上。
看她执着酒壶,朝自己走过来。她说,既祭过师父,你陪小酌杯罢。说完,低下腕子,利落落地倒两杯酒。看她动作,再见这酒壶虽是旧物,却精致非常。形制若美人,细腰丰胯。镂金壶身斑驳,壶盖上镶嵌绿红两颗宝石,颜色富丽可观,看上去并非家常之物。
他便问道,这酒壶瞧起来,可是件老东西。
香案上除瓜果供品,还摆只香炉。这香气味清幽,燃着袅袅烟。只是莫名有几分阴森。
旁顾左右,屋里并无其他人,便问,这平日,没个人伺候你?
言秋凰说,自然是打发走。将鬼子请到家里来,你当传出去好听?
却并不恼,说道,偌大中国,没人懂你。懂你人,又不要你。这个鬼子,倒成你知己。
言秋凰咬咬嘴唇,说,今日便不扮上。既为祭礼,便请你手下弟兄出去。是不唱与外人听。
言秋凰摩挲下,只说,有年头。还是当年在淳亲王府上,老福晋赏。
犹豫下,对几个士兵使个眼色,说,出去吧,在外头等。
言秋凰阖上门,室内光线收敛。她走到屋角,打开只电唱机。笑道,想不到,你还有这样件时髦玩意儿。言秋凰背对着他,将手中唱片安放好,轻轻说,你想不到事儿,还多着呢。
唱针在密纹唱片上滑动,发出细微摩擦声,嗤嗤咿咿。待声音响起,也会心,原来是《锁麟囊》中〈春秋亭〉折伴奏。他便说,倒来听听,你与程公孰美。
言秋凰只管唱自己:“春秋亭外风雨,bao,何处悲声破寂寥。隔帘只见花轿,想必是新婚渡鹊桥。吉日良辰当欢笑,为什鲛珠化泪抛?……轿内人儿弹别调,必有隐情在心潮。”
不禁拍掌,喝采道,好个“必有隐情在心潮”。虽未上妆,嗔喜,心思异动,溢于眉目。你这个薛湘灵,较程砚秋之清峻幽咽,倒比他俏许多。他是霜天白菊,你是绮地红芍。薛氏原本涉世未深,乐得看她骄矜。不是偏帮,自然是爱你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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