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月便不说话。窗户外头雨住,天际竟有云霞,在灰色云霾上勾勒出浅浅线光。说,如今,对姐姐,却不得不开口。这走,剩下个老头子,个小闺女,都不是冯家人做派,让放心不下。
不等她说完,慧月便肃然道,你那个老头子,是管不,也不想管。这回来之前,已经打定主意。桢儿将来,就是亲闺女。
凄然望眼姐姐,又望望仁涓,眼里头有丝暖。手放在慧月手里,紧紧。
正月二十时候,过世。底下人都说,四太太真是仁义,过年关才去,是不想扫大家过年兴。
在慧月主持之下,丧事
昶园”月门竟被封死,用青砖码起来,封得十分潦草。园门口几丛修竹,齐根儿砍干净,扎成篱笆篦子,倚着院墙歪斜地排成排。仁涓从这篱笆缝隙望出去,灰蒙蒙片,竟不见丝水痕迹,才知道引来襄河水也被截流填平。这时候,她看见列士兵走过来,精赤着上身,背着刺刀。其中个看见她,突然笑,嘴唇在牙齿舔下,眼神说不出浪荡。她慌神,立刻收敛目光,正色往前面走。
老家人叹口气,说,大小姐,如今见怪不怪。这园子,早被日本人征去,做军营。东拐里排老屋,给要去做军官家属宿舍。到晚上,就听见他们女人弹着弦子鬼哭鬼叫。如今这宅子……
老家人摇摇头,终于没有说下去。
睁开眼睛,朦胧间看见自己大女儿站在床头。身侧坐着个年老妇人,是自己姐姐左慧月。
她阵心悸,挣扎着便要起来。慧月起身按住她。不知哪里来气力,偏要直起肩膀,拉住慧月胳膊,边喃喃地说,姐姐,对你不住啊。说着,眼底股热流涌动,沿着脸颊淌下来。
慧月没有说话,只是安抚她,紧紧握住她手。那手瑟瑟地颤抖,渐渐才平复下来。姐妹两个定定地看着彼此。半晌,慧月才开口,声音虽是往日笃定,但干涩得很;因为蛮蛮,真不想上这个门。可是,你是妹子,又能怎样。
愣神望她,只觉得几年未见,姐姐也老许多。眼里头疲惫,是前所未见。不知怎,她只静静伸出手去,放在姐姐脸上。那脸冰冷,粗糙,皮肤是晦暗薄。慧月坐在床边,忽然抱住自己妹妹。怀里身体,已经没有重量,轻得像片没有温度纸。她们这抱着,不知是谁,先啜泣起来。慧月将脸颊贴在嶙峋肩膀上,终于哭出声,哭得揪心,不可克制。
待哭够,擦干净泪水。重又躺下来,长舒口气,说,这哭,竟然觉得心里安定。
慧月说,从小,你就是个闷葫芦脾气。爷爷那时候就说,这娃儿不说话,是因为不怕吃亏,心里头见识大。为这句话,不服气许多年。
淡淡地笑,说,哪里有什见识,只是心里怕,不知怎样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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