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说,等你长大去北平,就知道。
父亲突然停住,他看见自己小女儿,肩头在不可抑制地颤抖。
仁桢抬起头,泪流满面。
父亲蹲下身,轻轻把她搂在怀里。你这孩子,憋太久,是同自己拧着
这出戏在军乐中结束。仁桢心里片怅然。看演员出来谢幕,每个人都不再是戏中角色。
突然,有人向空中散发把传单。有张落在仁桢肩头,上面写着“还山河”。撒传单是那个男主角,他卸妆,净头净脸个年轻人。眉宇间还有许多稚气。
人们沉默地往外面走。有些人捡起传单,回过身体,捏紧拳头高高地挥动下,同时口中似乎吶喊声。依然是无声,只有口型。
仁桢也要站起来,但是听到父亲说,们等等再走。
她便安静地端坐着。舞台上年轻人开始收拾道具,其实都是很简陋东西。煤气灯也慢慢地熄灭。仁桢才看见,背景白布是挂在大佛指尖上。大佛金身黯淡,面容慈济。
们所有信念,就是回到家乡莫斯科去。
那个小妹妹喃喃地说,到莫斯科去,到莫斯科去。所有人静止在台上,幕结束。如同个亮相。
但是,并没有个人叫好与喝采。只听得见整齐掌声。
仁桢看到脚边有张纸,捡起来,就着灯光看。纸上有个外国男人相片。照片印得十分粗糙。男人穿着西装,打着领结,戴着副夹鼻眼镜。镜片后眼睛是木讷。眼神里头,有些哀伤东西。
仁桢问他是谁?父亲看看说,是写戏人。
她看不到,在这幕布背后,个女人,正摘下面具,定定地望着她。当滚热感觉在眼底激荡时候,女人险些发出声音。但很及时地回转身去,深吸口气。
父女两个,走在深夜街头。仁桢抬起眼睛,看见在浓密云中,散落两颗极亮星星。
她牵住父亲手,问,爹,莫斯科离他们有多远呢?
父亲想想,说,就像北平离咱们样远。
她又问,北平有多远呢?
下幕开始时候,有个人走过来,和父亲耳语。父亲轻声对仁桢说,让她坐好。他很快就会回来。
仁桢看着台上老奶妈,她白发苍苍,戴着面具。面具上画着张慈祥而僵硬脸。她正在呵斥中坐立不安。势利兄弟媳妇要将她赶回乡下去。她用老迈声音说,八十二岁,八十二岁,你让到哪里去啊。
父亲回来,无声地坐下。上年纪男主角正要离开。他指着窗户上飞鸟对女主角说,当您自由,就看不见这些鸟。同样,等您住在莫斯科,您也就不会注意它。们没有幸福,也不会有,们只是盼望它罢。
仁桢想,他说出这些话,是多狠心啊。他走,这个姑娘怎办啊。她过日子唯有盼头,就是莫斯科啊。
但他终于还是走。离开这个小城,离开这个可怜姑娘,奔赴他大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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