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存孝老泪,下就涌出来。
他真悔恨,不该来省城。要是留在宁州,岂不还是吃香喝辣好日子?他肚子里,有这生都排不完
。由对词开始,封子几乎天天都在批评“外县范儿”,好像是故意给他“亮耳朵”似。在他们眼里,“外县人”即等于不懂艺术;“外县范儿”即等于“业余范儿”。忆秦娥开口,也有群人批评这个字咬得不对,那个字咬得不真。古存孝压根儿就不同意他们把秦腔字音,都咬成西京腔。说西京腔里,好多字是普通话读音,就不是正宗秦腔味儿。可他说出正宗秦腔味儿来,又引得全场个劲地发笑,说土得快掉渣。弄得他也毫无办法。开头几天,他还披过朱继儒团长给他买那件黄大衣。他觉得这是件十分幸运衣服,披上它,不仅有势,而且也意味着戏能排成功。可披着披着,他还注意着尽量不把大衣朝掉抖,就这,已经引起好多人反感。连小场记都敢挑战他说:“哎,老古,你能不能不要披这件黄大衣,味道难闻不说,披着摇来晃去,让人发晕呢。”业务科安排烧水倒茶人,也跟着起哄架秧子:“都快穿背心日子,你个死老汉还背着这身黄皮,都不怕捂起痱子。”侄子兼助手刘四团就提醒他说:“伯伯,别披,都糟蹋咱呢。”他才没披。
终于有天,切都总爆发。先是封子导演提出,还是让李慧娘B组上。B组是团上自己培养演员,过去演过李铁梅。古存孝坚决不同意,说慧娘后边要吹火,还有在人身上各种高难度动作,没有老戏基本功,根本不行。可胳膊拗不过大腿,团上几乎是池塘蛙蛙声,说忆秦娥道白、唱腔都太土气,“外县范儿”太浓,根本挑不起这大梁。最后,就让忆秦娥靠边站。
古存孝去找单仰平。
单仰平也是有些为难,竟然已经同意封子和第三导演意见,说先让B组试试,不行再换回来。
古存孝就觉得绝望。
那个B组李慧娘,从开始就没把他当人。他有个咳嗽习惯,有时咳,气都喘不上来,喉咙里呼呼哧哧地发着痰音。小场记几次糟蹋他说:“哎,老古,你这咳嗽功夫深啊,声音好像是从脚后跟朝上传。”那个演慧娘B组甚至大声喊叫:“哎,古存孝,你个老汉能不能到厕所咳去,恶心得人咋排戏吗?”
古存孝终于把桌子狠狠拍,站起来,当着全剧组人面美美发泄通:
“还以为这是个艺术殿堂,原来才是个自由市场。啥狗屁膏药都是能拿到这里来卖。不是倚老卖老,唱戏得先做人哩,这人做不好,咋看咋是根弯弯椽子,那戏也就甭想唱成啥气候。伺候不起,伺候不起,敝人甘拜下风。告退,敝人告退!”
说完,他还作着揖,就从排练场出去。
古存孝很胖,所以走起路来摇摆,不免显得有些可笑。他刚走出排练厅门,就听身后发出雷鸣般掌声。
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否则可能部分章节内容会丢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