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张骨牌像尸体般横躺桌上,赌客们看在眼里,白是唾沫,红是血,然而哨牙炳觉得这都是他对老天爷装鬼脸。众人高喊:“邪门呀!”“见鬼啰!”“黑过墨斗[6]!”哨牙炳却向左右摊双手,
牙炳边摸边暗骂:“刁那妈!刁那妈!唔捻好!唔好捻!”但不管如何骂娘抄家,摸下去,再摸下去,长长窄窄骨牌上密麻麻都是圈圈,非常像只使人绝望七点。没希望,没希望。满天神佛和南爷这回不灵验。
哨牙炳停手抬头望向众人,不管是其他堂口赌客抑或新兴社手下都盯着他牌,眼神都在喊唤:“鸳鸯六七四!鸳鸯六七四!”无人开口,却个个都用眼睛说话,可真应验“赌桌无父子,钞票无兄弟”坊间真理。但哨牙炳这时候最在意其实是老天爷到底想说什。如果第四张牌确是七点,连续三把鸳鸯六七四,老天爷肯定意有所指。是否刻意在引退之时来个总结,提醒他,江湖路其实是失败路,从开始赵文炳已经走错?假如九三九年留在粮铺做个安安分分掌柜,是否可以避开这些年来种种痛苦?但又或者,三把烂牌并非总结而是预警,老天爷告诉,退出之后、移民之后,将面对更为可怖灾难?
无论老天爷想说是什,哨牙炳此刻与其说恐惧,毋宁是恼怒。老天爷在玩弄吗?怎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要在今晚来说?真不给留个面子?老子行走江湖三十年,好歹是堂口大佬,在金盆洗捻之夜连摸三把大烂牌等于遗臭百年,让世世代代弟兄都嘲笑。
不可以!输不得!不能输!哨牙炳手微微发抖,别人以为他是紧张,唯他明白因为愤怒。
不愿输,怎办?总不能够把骨牌吞进肚子吧?总不能够拒不开牌吧?
哨牙炳犹豫半晌,决定采用老法子,四个字:逆来顺受。当逆来,顺着受,逆便不那逆。发生坏事情,不见得必然有坏结局,换个心态去面对,坏事未尝不能被看成好事,这方面赵文炳最拿手,否则也熬不出今天局面,以前做得到,今天也难不倒,在逆境里发笑是种连老天也要佩服本领。
越想越觉得自己正确,哨牙炳相信老天爷其实在对他说:“阿炳,时局艰困已经烂到绝境边缘,你退出江湖决定错不。再不滚蛋,留下来,可要吃不完兜着走!”
有老天爷这句话,哨牙炳坦然。不仅不怕握在手里最后张牌是七点,反而担心那不是七点,刚才白白紧张场。他想起陆南才生前口头禅“是鸠但啦[5]”,心底感到踏实。他先把四张骨牌高高举起,再噼里啪啦地拍到桌上,手掌遮盖牌面,顺势慢慢滑开,咧嘴露出对招牌门牙,亢奋地猛喊声:“好哇!老天有眼,有求必应!希望拿个七,果然来个七点!”
骨牌在众人眼前摊开原形。平脚四,大头六,长衫六,加上最后这张高脚七,果然又是副鸳鸯六七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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