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爷虽在身边,哨牙炳却仍觉得不祥不妙。他闭起眼睛,右手食指和中指压住第四张牌背,大拇指用力沿牌面路摸下去,冷硬骨牌忽然变得炽热,似有股电流传到他皮肤,像根点燃炸药火线往脑袋滋滋地烧上去、烧上去。时间静止,四周宾客喧哗声彻底消退,哨牙炳只听见皮肤和牌面磨擦声音。声音极细极细,不可能听得到,但是他千真万确地听见道轻微“咝——咝——咝”,仿佛皮肤被骨牌割破漏气。
大拇指摸到牌上第个圈。哨
注和围观宾客用三四十只眼睛盯住哨牙炳,如几十只强烈白灯直射过来,令他向来干瘦脸庞看上去像只受惊猴子,稀疏头发服帖地被发油压在头顶,额角浮现青筋,双豆豉眼里都是阴影,跟嘴边勉力挤出笑容很不相称。他年轻时已是大鼻子,上些年纪,鼻翼更横张得不成比例。下唇则是数十年如日地翘厚,两只门牙忒愣愣地朝前突出,几乎触碰到嘴唇,乍看容易错觉是两粒黏在红布上白米饭,许多年前有相士曾对他说:“你命中有三个大劫,可是,啧,不怕,老哥金鼠坐命,逢凶化吉!”
其实回望前尘,关复关,关关难过关关过,什是劫什不是劫,什劫是大什劫是小,哨牙炳算不清这盘烂账,所以无法判定相士之言到底灵不灵验,总之兵来将挡,少输亦算赢,只要站稳脚步便是赢家。然而,话虽如此,“凶”终究是“凶”,老鼠有强大生存能力亦不见得不会胆怯,哨牙炳禁不住手掌冒汗。
他眯起眼睛翻开手掌里骨牌,第张牌,个红圈,五个白圈,是“大头六”六点。他愣住。
005-1
第二张牌,密麻麻六个白圈,是“长衫六”六点。他僵住。
005-2
第三张牌,两个白圈,再两个白圈,是“平脚四”四点。他呆住。
005-3
股寒气登时从脚底冒起,往上升,冻住哨牙炳小腿、大腿、腰、背、颈。他是见过大场面人,换作平常,输几把庄只是小儿科,但九六七年这个晚上非比平常,触这霉头像被掴几下耳光,他不甘心。哨牙炳暗道:“阿弥陀佛!观音菩萨!洪圣爷!关二哥!这把输不得,没面子呀!”
除祈求满天神佛庇佑,他未忘呼喊个名字:陆南才。他默念:“南爷显灵!细佬给你打斋报答!”孙兴社由陆南才开堂于九三九年初,但他在九四三年盟军空袭里被炸个粉身碎骨,弟弟陆北风战后由广州来港重振堂口声威,把孙兴社改名新兴社,到九五六年却惹祸逃亡到菲律宾,改由哨牙炳当家。哨牙炳是陆南才好兄弟,陆南才生前经常提醒他,有事颂念“南无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可保平安,过去二十多年,自陆南才亡后,哨牙炳习惯在烦躁不安时暗叫南爷名号,仿佛喊便有他在身边陪伴顶住风浪。别人是“如有神助”,他则是如有“南”助。
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否则可能部分章节内容会丢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