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四年十二月八日,当土生秀治大佐和他率领轰炸机群在启德机场投下第枚炸弹,陆南才和他女佣刚走到湾仔道街市,准备挑选新鲜泥猛鱼回家熬粥。这星期睡得不好,半夜经常无故惊醒,张开眼睛,梦境细节已忘得七七八八,只记得是混乱梦,梦里,人声吵杂,人头晃动,很多影子碰过来又撞过去,挤挤攘攘,把他推得七歪八倒,醒来后,全身像刚被鞭打。睡不好即易牙疼,得吃些粥水降火,早上决定亲自买菜下厨,再找哨牙炳夫妇前来晚饭,有阵子没跟他们好好聊聊。身体不舒服时候,特别渴望看见可以信任人,他们就是医生,信任就是药。
土生秀治原任关东军飞行队长,三星期前被调到广州,改任第二十三军飞行队长,接获代号为“鹰”南攻命令。十二月八日清晨七时,他机队从广州天河机场起飞,二十多分钟后已飞抵九龙上空,声令下,天降黑雨,每枚炸弹是滴血腥雨水。湾仔道在港岛,但隔着维多利亚港,仍可清晰听见此起彼落隆隆轰炸,当传来第道响声,似有个巨人在云端叉腰低头,对人间猛喝声,立把红尘惊震,所有人愕然地停住手里动作,买菜,卖菜,推货,走路,闲聊,蹲在路边吃白粥油条,坐在茶楼里吃虾饺烧卖,无不抬头仰脸望向远处,似在找寻些什,却又根本不知道应找寻些什。街市片默然,前所未有地,挤满活生生人,却是片死寂。
对岸远处响声不断,轰轰——隆,轰轰——隆,每响声,陆南才身子便抖抖,突然有人用粤语喊道:“打仗啦!打仗啦!”随之有人用国语猛喊:“开战!开战!”似是早已约定现场翻译。开始有人转身离开街市,但大多数人竟然留在原地,继续先前做事情,买菜,卖菜,推货,走路,闲聊,吃白粥油条也继续吃白粥油条,吃虾饺烧卖也重新动筷,街市回复喧哗热闹,仿佛战争事不关己,就算关己,也得让老子把手上事情忙完再说,坚持,便是尊严胜利。
陆南才可不这样,他在轰炸声里镇定下来,回身走往麻雀馆。馆内空荡无人,但仍然像有牌声。每夜关馆后他都有这样错觉,客人走光,剩下张张麻雀桌以及凌乱散落桌面麻雀牌,眼睛望向它们,耳畔马上响起啪啪声响,是心理自然反应,像看见二胡便听见吱吱呀呀乐音。他上楼梯到阁楼账房,摇电话给哨牙炳,哨牙炳在话筒里喊道:“南爷,也在揾你!萝卜头打来,九龙那边七国咁乱,唔捻对路!”
陆南才嘱哨牙炳尽快把鬼手添、肥仔文、阿七等弟兄找来麻雀馆,人计短,二人计长,商量如何应对。挂上话筒,陆南才独自坐在账房里,眼睛盯着电话机,多渴望它突然响起,多期待听见张迪臣熟悉声音。
不到半小时,弟兄们来,围坐于麻雀桌前七嘴八舌议论局势,很快即有结论: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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