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新仁笑里藏刀确让陆南才提高对七十六号警惕,用心估算下形势,错综复杂,不可不稍加防范。
日本、南京、重庆,各有各香港堂口联系,鬼子眼线主要在新界和九龙,像“和顺堂”客家明,横行元朗,是土霸王,有大片农地,干掉谁,随手挖个坑掩埋,谁都休想找得到。有南京撑腰是“洪福社”薯仔茂,以港岛东筲箕湾和北角为根据地,是福建帮老大,枪法奇准,自称能用把步枪隔远射死坐在海中船上仇家。陆南才孙兴社,以及张志谦堂口,占据湾仔及西环,替杜先生办事早已不是秘密,江湖看似秘密重重,其实大部分秘密像屁,即使看不见亦可嗅到气味,只是心照不宣,放屁人被发现,只要若无其事,便不痛不痒,完全不受影响。真正秘密是江湖人心底秘密,那可得用性命去保护,生死攸关。
堂口偶为不同理由刀来枪往,但杀又谈,谈完再杀,老大之间似有默契,太平盛世绝非江湖之福,世愈乱,江湖饭碗才愈大,胜败乃兵家常事,龙头责任并非保住弟兄平安,而是让大家有饱饭可吃,提着脑袋做买卖,在木杨城前斩过鸡头人,没资格贪生怕死。而陆南才既是龙头,对肩膀扛负几百个弟兄家庭吃饭生计,当然得额外谨慎,他嘱咐哨牙炳多调几支火枪到麻雀馆,自己亦较多时间留在馆内跟弟兄们打牌喝酒,好久没跟他们团聚作乐,认真地端详他们脸,奇怪怎忽然觉得都沧桑、老,连孩子脸萧家俊额上亦多皱纹,眼神更是疲惫,或许时势如刀,时势愈紧张,刀痕愈紧凑,刀刀见血,再斫下去,恐必见骨。
不打牌时候,或牌局结束得早,陆南才喜欢到仙蒂酒吧喝几杯威士忌,坐在无灯暗角里,偷看吧女跟酒客撩拨调情。在这里他觉得安全,尤其有仙蒂,客人不多时她会坐下,但通常只就坐着,各喝各酒,眼神接触之际,展露个浅而温暖微笑,仿佛互相告诉对方,懂得,不要紧,懂。有几回仙蒂把头靠在陆南才肩上饮泣,什也没说,他也没问,哭完抬脸,妆都溶,双眼睛像流出黑色泪水,捣和脸颊胭脂,似翻倒调色盘,在昏暗里看去,跟在床上醒来见到安娜样,像只从阎罗王手里逃出小鬼。
陆南才也哭过回,但仙蒂不知道,他咬唇忍着,下唇都破皮流血,却仍忍着,他忍得下去,而且必须忍。跟以前不样,以前想哭便哭,没人管你,你也不必管人,但现在他是龙头,他管着几百个弟兄,哭泣是软弱,他怎可以在人前哭泣。那回原先是仙蒂在哭,不知何故,陆南才忽然觉得心里非常空洞,仿佛在等待些什,不知道是等人抑或事情,总之是空空浮浮,让他记起曾经搭乘缆车从中环往山顶,半途上,缆车突然停顿,不上不下地卡在铁轨中间,窗外只有风声鸟声,车厢里乘客沉默无语,似都明白什都做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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