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庄近门处有个“永别亭”,年两回供东华三院善长仁翁为无名亡魂举行祭祀,亭前石柱刻有对联:
“永不能见,平素音容成隔世;别无复面,有缘遇合卜他生。”
陆南才停下看两眼,念遍,张迪臣已经在前头走远,边走边喊:“鬼呀鬼,鬼佬来!鬼王来!”
陆南才立即跟上脚步,走向黑暗,快乐黑暗。
是鸠但啦,有这刻便够。
丢下酒瓶,张迪臣建议下车走走。义庄设在崖边,泥坡往下延伸,山脚高高低低筑不少木屋、瓦屋、铁皮屋,见不到半个人影,但有闪闪烁烁火水灯和炉火,有火便有人。海面上来来往往船只上有灯光,陆南才肯定其中有孙兴社船,他弟兄在船上,在替他和杜先生办事。
抱胸站在崖前,张迪臣瞄瞄手表,道:“快,们等等,喜欢看着灯光突然全部熄灭。”他指是灯火管制,宵禁时间到,家家户户必须关灯。两人坐下来,抽着烟,陆南才渐渐又觉得冷,在拥抱以前感受到那种冷,但终究在路边,不敢缩到张迪臣怀里取暖,怕又发不可收拾,怕被看见。
沉默阵后,再聊起来,张迪臣再度说起哥哥因肺病死去事情,十六岁,他十四岁。听过不止回,但陆南才没阻止,任由他说,明白他其实是在说给自己听,每说次便是怀念次,也再次体会对方和自己存在。任何人都要找机会感受到自己存在,否则不易有活下去勇气。陆南才分神想起弟弟,不知道他在广州如何。又想起葛煌聪,住在日本人开设马岛医院戒毒和养病,葛五爷特地吩咐把他送进去,陆南才只往探望过两回。
正当张迪臣反复喃喃说着往事,山下忽然暗去,屋里灯,船上灯,盏盏、盏盏地熄灭,仿佛彼此之间有着默契、节奏,终而归于漆黑,整个香港瞬间死去。山下有狗吠,山上亦有,他们站在这里,他们仍然活着。
两人再度沉默,张迪臣眺望远方海面,突然用伤感语调说:“阿才,时间,得注意时间。时间有限……”
“对,很晚,们该回去。”陆南才瞄下手表。
张迪臣紧张地说,语气激动:“不,well,唔紧要……算。”
陆南才望向远方,不想追问张迪臣到底想说什,他习惯不把事情问到底,他自己事情也不喜欢被别人问到底。
张迪臣平静情绪,拍下他肩膀,道:“走!们去捉鬼!”走向东华义庄,抬腿跨过矮栏,往前走,陆南才立即跟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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