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口吻这样说。吴经理头发确实全白,而且患着严重风湿,走起路来,十分蹒跚,眼睛又害沙眼,眼毛倒插,常年淌着眼泪,眼圈已经开始溃烂,露出粉红肉来。冬天时候,尹雪艳总把客厅里那架电暖炉移到吴经理脚跟前,亲自奉上盅铁观音,笑吟吟地说道:“哪里话,干爹才是老当益壮呢!”
吴经理心中熨贴,恢复不少自信,眨着他那烂掉睫毛老花眼,在尹公馆里,当众票出“坐宫”,以苍凉沙哑嗓子唱出:“好比浅水龙,被困在沙滩。”
尹雪艳有迷男人功夫,也有迷女人功夫。跟尹雪艳结交那班太太们,打从上海起,就背地数落她。当尹雪艳平步青云时,这班太太们气不忿,说道:凭你怎爬,左不过是个货腰娘。当尹雪艳靠山相好遭到厄运时候,她们就叹气道:命是逃不过,煞气重娘儿们到底沾惹不得。可是十几年来这班太太们个也舍不得离开尹雪艳,到台北都窝蜂似地聚到尹雪艳公馆里,她们不得不承认尹雪艳实在有她惊动人地方。尹雪艳在台北鸿祥绸缎庄打得出七五折,在小花园里挑得出最登样绣花鞋儿,红楼绍兴戏码,尹雪艳最在行,吴燕丽唱“孟丽君”时候,尹雪艳可以拿得到免费前座戏票,论起西门町京沪小吃,尹雪艳又是无不精。于是这班太太们,由尹雪艳领队,逛西门町、看绍兴戏、坐在三六九里吃桂花汤团,往往把十几年来不如意事儿古脑儿抛掉,好像尹雪艳周身都透着上海大千世界荣华麝香般,熏得这班往事沧桑中年妇人都进入半醉状态,而不由自主都津津乐道起上海五香斋蟹黄面来。这班太太们常常容易闹情绪。尹雪艳对于她们都施以广泛同情,她总耐心地聆听她们怨艾及委曲,必要时说几句安抚话,把她们焦躁脾气熨平。
“输呀,输得精光才好呢!反正家里有老牛马垫背,不输,也有旁人替输!”
每逢宋太太搓麻将输钱时就向尹雪艳带着酸意地抱怨道。宋太太在台湾得妇女更年期痴肥症,体重,bao增到百八十多磅,形态十分臃肿,走多路,会犯气喘。宋太太心酸话较多,因为她先生宋协理有外遇,对她颇为冷落,而且对方又是个身段苗条小酒女。十几年前宋太太在上海社交场合出过阵风头,因此她对以往日子特别向往。
尹雪艳自然是宋太太倾诉衷肠适当人选,因为只有她才能体会宋太太那种今昔之感。有时讲到伤心处,宋太太会禁不住掩面而泣。
“宋家阿姐,‘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谁又能保得住辈子享荣华,受富贵呢?”
于是尹雪艳便递过热毛巾给宋太太揩面,怜悯地劝说道。
宋太太不肯认命,总要抽抽搭搭地怨怼番:“就不信命又要比别人差些!像侬吧,尹家妹妹,侬辈子是不必发愁,自然有人会来帮衬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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