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有天,母亲忽然失踪。她带走她所有衣裳,也带走父亲买给她那条花裙子。她跟小东宝歌舞团里个小喇叭手,私奔而逃。她也参加他们那个歌舞团,环岛巡回表演去。小东宝歌舞团宿舍本来驻扎在长春路,母亲常常去领他们团员衣服回来洗。有次,经过他们宿舍,窥见母亲正跟那些团员们混在起,在唱歌。那个小喇叭手,是个二十来岁小伙子,穿身绛红制服,胸前两排金色铜扣,袖子上两道宽宽金边,他歪戴着顶白色金边帽子,露着两片渗黑油亮发鬓来。他双手举着管闪烁铜喇叭,仰着身子,吹奏得异常嚣张。母亲夹在伙女团员中间,齐笑嘻嘻地在唱《望春风》。她头上也歪戴着顶白色金边男人帽子,从来没有看见她笑得那般开心过。
母亲出走那个晚上,父亲擎着他从前在大陆上当团长用那管自卫手枪,虚恫地摇挥着,跑出去,声称要去毙掉那对狗男女。可是他半夜回来,却醉得连路都走不稳。他把和弟娃叫去,咿咿唔唔训大顿们不甚明话,讲到后来,他自己却失声痛哭起来,他那张皱纹满布灰败苍老脸上,泪水纵横——那是所见过,最恐怖、最悲怆张面容。弟娃吓得大哭,却感到全身汗毛都张开,寒意凛凛。
母亲出走,似乎并没有感到特别难过。大概因为母亲对从小嫌恶,使对她只有畏惧,没有依恋。母亲生时候,头胎难产,子宫崩血,差点送掉性命,因此,她口咬定是她前世冤孽,来投胎向她讨命。她常常用大拇指来搓平额头,对说道:
“黑仔,莫要皱眉头,小孩子额头上有皱纹,要不得,犯凶。”
母亲叫黑仔,叫弟娃白仔。长得像父亲,高大黝黑,弟娃却跟母亲脱形。身雪白,张娃娃脸,他那双乌黑大眼睛,好像是从母亲那里借来,可是却没有母亲眼里那股怨毒,径眨巴眨巴,好像在憨笑似。母亲说,她怀着弟娃时,梦见送子观音,弟娃是观音娘娘特地送给她,所以才长得跟她那样像。她亲自给弟娃缝套火红绸子衣服,脖子上给他戴只镀银白铜项圈,项圈上挂着十二生肖铃铛,弟娃满地爬,那些龙蛇虎兔铃铛便丁丁当当地响起来,于是母亲大乐,把便将弟娃抱起搂入怀中,从他头顶直亲到他那双胖嘟嘟圆滚滚小腿上,亲得弟娃扎手舞脚,咯咯不停地傻笑。
有天,母亲在天井里替弟娃洗澡,她用她自己那块檀香皂,把弟娃身都搽满肥皂泡子,她坐在木盆边,佝着背,头乌黑长发,袅袅地婉伸到膝上,她面掬起手,舀水浇到弟娃白白胖胖身子上,面柔柔地哼着《六月茉莉》。弟娃笑,母亲也笑,他们母子俩清脆欢悦笑声,在那金色阳光照耀下,回荡着。等到母亲走进屋内去拿毛巾,走过去,站在木盆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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