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李飞云漫声应道,“就拿来。”他没有立即爬起来,他翻过身去,胸口压在草席上,双手紧握住竹床杠子。阵暖风又把破旧布帘撩起来,教堂电钟敲响,晚间福音已经开始。
嗳,那些草须多像她颈背上绒
眼睛怔怔地望着窗外,怀恩堂顶上十字架,悬在半空中发着青光。楼下巷子里传来阵阵空洞冰淇淋车铃铛声。空气又闷又热,吹进来风是暖。李飞云感到余燕翼背在冒汗,汗水沁到他手心上。
“不要哭——”李飞云漫声地说。他扳起余燕翼脸来,余燕翼眼皮哭得通红,她心脏不好,怀孕以后,脸及脚背到晚上径是浮肿,面色蜡黄。余燕翼闭着眼睛,脸扭曲得变样。李飞云将头埋到余燕翼颈边头发里,低声说道:
“别难受,会对你好。已经毕业,你不会吃苦。可以多兼几家家教。去建中看过校长,他可能答应在分部让当教员——莫哭,听说,们可以慢慢积钱,积够就马上结婚,听话,噢,听说——定会对你好——”
余燕翼泪水滴滴流到李飞云颈窝里,她背上汗愈冒愈多。
“别难过啦!去,去,你先去洗个澡,们等会儿同去看新生《鸳鸯梦》。”李飞云说,他把陈锡麟给他那沓钞票塞进余燕翼裙袋里。余燕翼捞起裙边揩去脸上泪水,低头蹒跚地走出去。李飞云看见她丰圆颈背露在昏黄灯光下。
大美,李飞云想道。他把灯关熄,对面教堂青亮十字架,闪烁在玻璃窗上。他躺在竹床上,四肢展开地仰卧着,阵说不出倦怠,突而其来地从四周侵袭过来。六月晚风滑过椰子树梢,吹得破旧窗帘肿胀起来。风拂在脸上,像是触着棉絮般,又暖又软。
实在太美,李飞云想道,地上好像浮层湖水似。陈锡麟不能怪,他想,陈锡麟没有看过那清亮月光——可是陈锡麟是对,陈锡麟话总是对。他总是那平稳,陈锡麟有希望,他定到外国去,他会成为个大科学家,小弟不如他,小弟太幼稚,可是小弟真有意思,他们都应该出去,学物理在这儿没有希望——
然而感到多疲倦啊!李飞云伸伸懒腰想道,好想在文学院门口草坪上多躺会儿,那些毛茸茸草毯真滑真软,躺在上面,永远也不想起来——可是十五号就要举行毕业典礼,他们都要穿上那些怪诞黑袍子到校园里晒太阳,女同学都穿上旗袍到处照相,校长和训导长也会穿上滑稽黑袍子——不要穿,李飞云想道,不要站在校园里傻呵呵地晒太阳,要躲到文学院门前椰子树荫下,躺在软绵绵草坪上真是舒服透——
“忘记拿洗澡毛巾。”余燕翼在隔壁澡房里叫道。李飞云没有听清楚,他也没问余燕翼要什。
“你拿洗澡巾给好吗?”余燕翼隔会儿又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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