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那双眼睛怎会那样忧伤呢?
她忽然想道,她自己为什不在那个时候也死去算?她记得她曾经有过那个想法,可是后来不知道怎搞,不仅没有去死,而且还嫁人,生下三个跳蹦蹦哭喳喳小东西来。她纳闷得很,心里有点歉然,有点懊恼,真是煞风景透!自从她进那间鸡窝般小房间之后,就真变成个赖抱母鸡。整天带着群小家伙穷混穷磨,好像没有别事可做,就专会洗屎布似。她忽然奇怪起来,这五六年来在那个小鸡窝里到底是怎混过去,那房尿臊屎臭,年四季墙壁上发着绿阴阴湿霉,有时半夜里,破裂天花板忽然会滚下个老鼠来,
染红山顶——
……
白影子愈走愈远,渐渐模糊,渐渐消失在黑色树影里。
……
——染红——
她又看见双忧伤眼睛在凝视着她,深深,柔柔——
她为什叫他小弟,她有点记不得,在班上她总觉得他比她小,她喜欢他,当他弟弟。
就是那夜晚,在公园里,也是这个温温湿湿三月天,也有这钩弯弯细细小月亮。
“以后不想见你。”小弟忽然对她说,他们两人站在亭子里。
她望着他,她不懂。
像被日子磨得消沉似,让这阵微微颤抖歌声慢慢撬,慢慢挤,又泻出来,涌进嘴巴里,溜酸溜酸,甜沁沁,柔得很,柔得发融,柔化,柔得软绵绵,软进发根子里去。泪水直流,流得舒服极,好畅快,滴、滴,热热痒痒地流到颈子里去。
白影子在黑树林里慢慢浮动着,隐、现——
……
晚风料峭而幽回。
静静吹过莱茵,
染红——
耿素棠突然挣扎着站起来,她觉得眼前黑,脚下几乎站不稳,又阵热汗冒上她头顶,胃里翻腾很厉害,想吐,她赶忙撑住根树杆子。
……灰色房,灰色窗,窗外下着灰濛濛冷雨,小弟苍白嘴角上有血丝,白色被罩上染着红红大片……
……双疲倦眼睛半睁着,柔、柔、柔得好忧伤……
耿素棠觉得嘴巴里咸咸,不晓得什时候渗进许多泪水。
“你不懂得!”他抬起头来,两腮通红。
她看到双柔得使人心都发软眼睛。
他回头走,她追上去,握住他手,两个人相对站着,好久好久都没有话说。
那时有人在唱《萝累娜》,就是这首听得人心酸《萝累娜》。
……
……
——唉,太悲些,萝累娜。
那久,那远,埋得那深,恍恍惚惚,竟隔几十年似,才不过是二十七八岁,耿素棠觉得好像老得不懂得回忆。是日子,是这些日子把人磨得麻木。远远那些声音,远远那些事情,仿仿佛佛人影子,都随着这远远歌声在转,在动——
现隐,白影子、黑影子,交叉着、交叉着。
——哎,小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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