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羽玲直抱着短头发洋娃娃。
终于,梁包子把村子每个角落都照遍。为把卷底片照完,梁包子想到个比较省力方法,就是叫梁羽玲站在郝姑姑丝瓜棚架前面,然后像个模特儿那样摆出不同姿势。
梁包子要梁羽玲交叉两腿,像
喜欢跟在母亲身旁,跟着母亲上菜场交会钱;跟着母亲提桶衣服去院子里石榴树下搓洗;或是去阿霞裁缝店里说悄悄话,去隔壁村诊所拿药、打针。
母亲说太静,像个女儿;她问为什不出去玩?为什不吵着买玩具,像对门荣小强那样赖在地上打滚哭喊?
有玩具。
这张黑白照片上记载得清清楚楚:蹲在丛香蕉树旁小径上,怀里兜着个短头发洋娃娃,娃娃斜躺着,半阖着眼珠子。土黄色截小路上,稻草色香蕉叶,咖啡色塑胶眼珠子,半阖着。
父亲说擅长等待。
下。
先是颗、两三颗,然后便是张网似撒下来。
赶紧走到奶油色木窗格边,踩在个铝皮水桶边沿上,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平衡,以免像滴水珠那样从天上摔下来。
外边个人都没有,早就知道。
把额头贴在清凉玻璃窗上,圣诞红大片叶子在滴空隙间惊慌地闪躲着,最后还是湿透、绿透。十几道圆润小水柱从波浪瓦上溜下,流进墙脚边小水沟里去,细细泡沫渣子浮上来,挤在片野茉莉落叶边上。
陪母亲串门子,从不曾吵过要回家;父亲说家里没钱买新衣服,就再等年;诊所黄医官心疼长得矮小(其实是因为长得难看),等他忘记……珍惜所有等待时刻。
等待。
有玩具。照片上洋娃娃不是。
那天,梁羽玲爸爸梁包子带着她穿梭在村子里每个角落,用那台借来相机给他漂亮女儿拍照。村子里所有小朋友都跟去,梁包子不知从哪里弄来套结婚典礼上才看得见白纱礼服,把梁羽玲打扮得像个花童似。拍照时候,梁包子指挥着大家靠边站,不要遮住梁羽玲身上阳光;当他用粗壮手臂掐住相机调整镜头时,荣小强用手指头架在嘴巴上叫大家安静,另手还举起支塑胶棒球棍往那些踮起脚跟努力探出小脑袋上狠狠地敲下去。
照完张又张。梁羽玲站在竹篱笆前,梁羽玲坐在秋千上,梁羽玲靠在大红木门上,梁羽玲躲在大榕树树瘤后面露出半张脸,梁羽玲侧坐在油亮青草地上,白纱裙摆、小红靴……
这是村子洗澡时刻,窗外世界浸在杯冷开水里。
冰箱门被母亲拉开,把白面条放在洗手台边,塑胶袋上起雾。
回过头,母亲将手伸进胳肢窝,把举起在半空中。这是母亲最后次抱,用手勾住她颈背,她说:“下来,你太重。”
屋内安静无声。
母亲说太静,像个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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