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四爷生意还是很不错。北平,虽然穷,虽然没有粮,可是人口越来越多。不错,铺户家家裁人;可是四乡八镇人民,因为丢失家产,或被敌人烧毁村庄,或因躲避刀兵,象赶集似群群往这座死城里走。"北平"这两个字,好象就教他们感到安全。街上,十家铺子倒有九家只剩两个老弱残兵,而胡同里,哪家院子都挤满人。李四爷给活人搬家,给死人领杠,几乎天天都有事作。
虽然这样不得闲,老人可是并不很高兴。他纳闷人们为什都往这座死城里来受罪。北平城里并不是出粮地方啊!有时候,他领着棺材出城,听见远处传来炮声。他心中马上想明白:怪不得人们往城里逃,四处还都在打仗啊!不过,过会儿他又想到:躲开枪炮,逃到城里,可躲不开饥寒哪!想到这里,他几乎要立在城门口大声去喊叫:"朋友们,不要进这个城门,进去必死!"可是,他不敢去喊,城门上有日本兵。
"哼!"他揣摸着对自己说:"都怕死!城里人不敢逃出去,怕死!城外人,往城里走,怕死!连你,李四,你不敢在城门口喊叫,也怕死!"他看不起大家,也看不起他自己!
更让他伤心,是看见城外各处都只种着白薯。没有玉米,高粱,谷子;望无际,都是爬在地上绿白薯秧子。他打听明白,凡是日本人占领地方,铁路公路两旁二十里以内,都只准种白薯。日本人怕游击队,所以不给他们留起青纱帐。白薯秧子只能爬伏在地上;中国人,仿佛是,也得爬伏在地上,永远不能立起来,向敌人开几枪!
这岗岗,毫无变化,绿秧子,使老人头晕。在往年,每出城,看见各种农作物,他便感到高兴。那高高高粱与玉米,那矮小米子,那黑绿毛豆,都发着甜味,给他些希望——这是给他与大家吃粮食。特别是在下过大雨以后,在两旁都是青苗大道中,他不单闻见香甜青气,而且听到高粱玉米狂喜往上拔节子,咯吱咯吱轻响。这使他感到生趣,觉得年轻几岁。
现在,他只好半闭着眼走。那些白薯秧子没有香味,没有红缨,没有由白而黄而红穗子,而只那行行爬伏在地上,使他头晕心焦。有时候,他几乎忘方向。
而且,看到那些绿而不美秧蔓,他马上便想到白薯是怎样不磁实:吃少,会儿就饿;吃多,胃中就冒酸水。他是七十多岁人,白薯不能给他饱暖与康健之感。
在这些零七八碎杂感而外,他还有更痛心事呢。自从他作副里长,随着白巡长挨家按户收取铜铁,他美誉便降落许多。谁都知道他是好人,可是又有种不合逻辑逻辑——不敢反抗日本人,又不甘毫无表示,所以只好拿李老人杀气!
现在就更好,他须挨着家去通告:"喝过茶叶可别扔,每家得按月献茶叶!"
"干什用呢?"人家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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