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团团围住,看常二爷喝茶,吃面,听他讲说今年年成,和家中大小困难,都感到新颖有趣。最使他们兴奋,是他把四大碗面条,中碗炸酱,和两头大蒜,都吃个干净。吃完,他要大碗面汤,几口把它喝干,而后挺挺腰,说声:"原汤化原食!"
大家高兴,可惜,只是个很短时间
鸭鱼肉,而嚼条刚从架上摘下来,尖端上还顶着黄花王瓜,那清鲜可喜。他们完全以朋友对待他,虽然他既是个乡下人,又给他们种着地——尽管只是三亩来坟地。
祁老人这两天心里正不高兴。自从给小顺儿们买兔儿爷那天起,他就老不大痛快。对于庆祝生日,他已经不再提起,表示出举行与否全没关系。对钱家,他打发瑞宣给送过十块钱去,钱太太不收。他很想到冠家去说说情,可是他几次已经走到三号门外,又退回来。他厌恶冠家象厌恶群苍蝇似。但是,不去吧,他又觉得对不起钱家人。不错,在这年月,人人都该少管别人闲事;象猫管不着狗事那样。可是,见死不救,究竟是与心不安。人到底是人哪,况且,钱先生是他好友啊!他不便说出心中不安,大家动问,他只说有点想"小三儿",遮掩过去。
听到常二爷声音,老人从心里笑出来,急忙迎到院里。院中几盆石榴树上挂着"小罐儿"已经都红,老人眼看到那发光红色,心中忽然亮;紧跟着,他看到常二爷大腮帮,花白胡须脸。他心中亮光象探照灯照住飞机那得意。
"常老二!你可好哇?"
"好噢!大哥好?"常二爷把粮袋放下,作个通天扯地大揖。
到屋里,两位老人彼此端详番,口中不住说"好",而心中都暗道:"又老些!"
小顺儿妈闻风而至,端来洗脸水与茶壶。常二爷边用硬手搓着硬脸,边对她说:"泡点好叶子哟!"她热诚劲儿使她言语坦率而切于实际:"那没错!先告诉吧,二爷爷,吃饭没有?"瑞宣正进来,脸上也带着笑容,把话接过去:"还用问吗,你作去就是啦!"
常二爷用力用手巾钻着耳朵眼,胡子上水珠劲儿往下滴。"别费事!给作碗片儿汤就行!""片儿汤?"祁老人小眼睛睁得不能再大点。"你这是到家里啦!顺儿妈,赶紧去作,作四大碗炸酱面,煮硬点!"
她回到厨房去。小顺儿和妞子飞跑进来。常二爷已洗完脸,把两个孩搂住,而后先举妞子,后举小顺儿,把他们举得几乎够着天——他们天便是天花板。把他们放下,他从怀里掏出五个大红皮油鸡蛋来,很抱歉说:"简直找不出东西来!得啦,就这五个蛋吧!真拿不出手去,哼!"
这时候,连天佑太太也振作精神,慢慢走进来。瑞丰也很想过来,可是被太太拦住:"个破种地乡下脑壳,有什可看!"她撇着胖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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