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又耐下性子,踏实做活,尽量不犯点错,不多说个字,就连苑区太液池边,也不再偷偷去。好让自己能在这里平安留到《论语》传完。
屠长见他做事勤快、手脚利落,便很少说他。其他人见他始终板着张疤脸,也都不来招惹。
倒是那个阿绣,在起做活时,总是在边说个不停。硃安世虽然极少答言,但每日闷着,有个人在身旁说笑,毕竟好过些。他也大致知道阿绣身世——阿绣也是茂陵人,个小商户家女儿,几年前,她父母犯事被问斩,她则被强征进宫,派在阳石公主宫中做绣女。次无意中撞见公主与丞相之子私通,被公主挑个错,遭罚,脸上被黥墨字,贬到这里来做粗活。
硃安世见她身世堪怜,性格又好,虽不多和她说话,平日能帮时也会帮点。
却没想到,阿绣竟直在偷偷窥探他举动。
有天,他去鸡圈捉鸡,见只鸡伸着头颈,去啄墙角只蟋蟀。他立即想到驩儿,驩儿个人被囚在渐台,定寂寞难捱,不知道那只木雕漆虎还在不在他身边?想到此,他忙赶开那鸡,捉住那只蟋蟀,用草秆编个小笼子,把蟋蟀装进去。等卫真来取食盒时候,溜到门外等着。
见卫真出来,擦身时,他忙将小笼子递给卫真,小声道:“给那孩子,多谢你。”
卫真接过笼子,愣,虽然他每天传送《论语》,但始终低着头,从来不看硃安世,今天他却抬起眼望过来。硃安世这才看清他目光:慌乱、惊怯、悲郁、凄惶、悔疚、犹疑……说不清有多少伤心在其中,像是被猫撕咬戏玩却无力逃脱小鼠般,碰到硃安世目光,立即躲闪开,微微点点头,便拿着蟋蟀匆匆走。
硃安世知道卫真是为追查孔壁《论语》下落,不慎被捕受刑,望着他清瘦佝偻背影,心中涌起阵同命相怜之悲,不由得长长叹声。
此后,硃安世想法设法找寻各种虫子,螳螂、蚱蜢、萤火虫、蝴蝶、瓢虫……偷偷交给卫真,送去给驩儿解闷。秋后,昆虫没有,他就自己动手,用泥捏、用木雕、用草编,将自己幼时玩物、给儿子郭续买过玩具,都仿着做出来。虽然手法笨拙,做得难看,为便于藏递,又得尽量小巧,因此十分粗劣,但毕竟比没有好。
有天,硃安世扛着宰好羊,送到前面厨房。
本来这皇宫让人窒闷,自他开始动手做这些玩物,竟越来越着迷,浑然忘周遭。
转眼,已是春天。
硃安世进宫已经半年,《论语》共传百二十多句。
来之前,司马迁曾说整部孔壁《论语》至少有六百句。硃安世算下,全部传完,恐怕得到明年。他本来就性子躁,想这还要这久,便有些沉不住气。
但想,驩儿其实比他苦得多,就连卫真,处境也比他艰难。半年来,卫真连头都没好好抬起过,更不用说见他笑。比起他们两个,自己还有什道理急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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