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真忙擦掉眼泪,拖着哭腔,笑着自责:“该死,主公回来,天下喜事,怎哭起来?”说着忙站起来,紧紧扶住司马迁,搀护着往里走,边走边连声念叨,“太好!太好!真是太好……”
刚走进院中,迎面柳夫人赶出门来。司马迁顿时站住脚,见妻子容色憔悴,鬓边遍泛白霜,也是满眼泪水,惊愕莫名。
夫妻二人对视片刻,竟像是隔世重逢,悲欣恍惑。柳夫人忙用衣袖拭泪,抬脚赶过来,伸出手,司马迁也伸出手,要去握,但随即心中羞惭,又遽然收回去,垂下头。柳夫人过来把抓住他手,哭道:“你总算回来!”
司马迁虽然心中感激,却不敢直视妻子。
柳夫人仍紧紧抓着他双手,流着泪道:“无论你
为受宫刑牢狱。《汉书》颜师古注:“凡养蚕者欲其温早成,故为蚕室,畜火以置之。而新腐刑亦有中风之患,须入密室,乃得以全,因呼为蚕室耳。”]。
蚕室在地下,新受腐刑之人,要静养百日,稍受风寒,必将致命。因此蚕室密不透风,常年煨着火,昼夜温热。出蚕室门,阵寒意扑面袭来,司马迁不禁打个冷战。
小黄门引他出去,他转头,见宫刑室门半开着,行刑木台上,已经换张新布,四边用来固缚手脚木桩上,铁环绳索空悬,旁边柜中摆满刀具盆盏。当日给他施刑刑人正背对着门,在洗手,水声哗哗作响。
听到这声音,司马迁心顿时抽搐、身子簌簌发抖,猛然想起那对干瘦手,那张阴沉脸,那双漠然眼,以及行刑那日,自己如同猪羊般,被剥得赤条条,捆死在刑台之上,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他心中揪痛,不敢也不能再想,狠咬下舌尖,让自己痛醒,随即忙低头两步撞出门去。匆匆离蚕室,走出大门。
眼前豁然敞开,只见大街之上,行人往来,个个坦然自若,即便面带愁容,也绝无羞愧之色。只有他,身残形秽,就算有衣衫蔽体,也依旧无地自容。更何况,这三个月来,颔下胡须逐渐掉落,如今已经净光,这样张溜光脸,如同个散着光芒“耻”字,罩在脸上,引人注目耻笑。
他低头疾走,不敢看身边行人,路上如贼般,好不容易,才走到自家门前。他停住脚,怯怯抬眼,见家宅门庭依然,只是有些萧索,心中陡然涌起阵凄怆。门扇虚掩着,他犹疑良久,始终不敢伸手推门。正在忐忑,门忽然打开,是卫真。
“主公?主公!主母!主公回来!”
卫真瞪大眼,惊呼起来,随即噗通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泪水奔涌:“主公终于回来,终于回来!主母这年多日夜焦心,眼泪就没干过。隔几天就去次牢狱,可他们不让探看主公,使尽钱财,说尽好话,也不让进去见主公面。主公要回来,他们竟也不说声,好让去接……”
司马迁呆立在门口,见卫真如此,心头暖热,泪水顿时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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