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志心中忽而涌起股恨气,但那恨气只如沙地上偶然喷出股细泉,旋即便被这三年无数艰难屈辱掩埋住。略犹豫,他终于还是挪动脚步,跟着那个中年仆人走。
此刻,望着梁兴背影,回想当年那刻犹豫,他忽而发觉:那刻犹豫,是此生唯抬头之机,当时若能挺住,便能活出另番模样。
不过,那会是何等模样?昂头舒气、不受人驱使?那能维持几日?当时若真离那监军门,何以为生?即便寻到生路,这世间,哪里不是层层相压?除天子,谁人能全凭己意、任性而活?到头来,还不是得低头?皆是低头,向谁低头,又有何分别?
铁志虽想明,心中却仍有些烦乱,便摒除这念头,继续盯着梁兴。看梁兴走
宁。短短几天,他便已耗尽气力、丧尽斗志,再不敢有丝毫争拒。
几个月后,铁志已和营中其他弱囚毫无分别,再对着水盆照自己面容,他已全然认不得自己,只瞧见水中张枯瘦灰死之脸。望着那张脸,他喉咙里哽咽半晌,却已哭不出来。
他心中唯暗存念头是三年回郊祀大赦,可终于挨过三年,管营宣读赦放名册,百多个名字全都念完,却没有他。心底最后点微火也就此熄灭,他再无他想,只能认命,死心做囚犯。
谁知第二天,那管营唤他前去,说受人所托,看顾于他,将他从牢里提出,去那人宅里做护院。他全然不敢相信,也不敢问,只能跪在地上连声叩谢。管营差个干办,先带他去浴行。离开牢城营,走到街市上,他竟已迈不来脚步,手眼更是不知该如何安放。进浴行,泡进池子里那温热净水中,他竟忍不住落下泪来。洗净身子后,那干办给他套新衣衫鞋袜,他颤着手换上,只觉得自己死三年,又重新活过来般。
那干办带着他行几条街,走进座大府院,他直不敢抬眼,路低头,紧紧跟着。来到前厅,那干办向厅里坐着位*员禀告:“大人,铁志带来。”他偷眼向上望去,眼之下,身子猛地颤,随即僵住——是银川那位监军。
那监军缓缓开口:“你父亲越级密奏,自招其祸,虽怨不得,却也并非与无干。毕竟同僚场,这几年始终牵念于你,你是将官之后,本不该与那些囚徒为伍。恰好今年调任到太原,少不得救你救,也算补还你父亲。你若愿为效力,便留在宅里,自有好差事给你。你若仍心怀怨恨,叩过头,便离开此门,任你去哪里。”
铁志垂着头,心里阵冷、阵烫,丝毫分辨不清该怨该怒,或是该哭,更说不出个字。
那监军等半晌,才又开口:“你恐怕也无处可去——带他去后面,先安顿下来,过几日再派差事。”
个中年仆人应声走过来:“跟走。”
铁志仍僵立在那里,费力抬起眼,又望向那监军,才过三年,那人须发竟已有些泛白,目光平和温厚,含着些怜意,与三年前判若两人。
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否则可能部分章节内容会丢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