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老孙之所以能如此恭而不卑,全仗点儿自尊。人能站立,靠不是脊柱,而正是这点自尊,这自尊盔甲般将人护住。若想折服说动这老杂货,得先将他这盔甲剥去。这些年来,周万舟自家亲身经历盔甲如何被人层层剥尽,深知其间委曲。他盯着老孙,并不急着发话,审视半晌,大体看清老孙那盔甲次序,这才开口问:“你进城有何要事?”
“前去给知州回话。”
“荐举王小槐那事?王
。
周万舟坐在那里,脸烧得要涨破,心被数十把铁锤砸成碎渣。他却必须硬挺着坐在那里,不能逃,也不能恼。
不知过多久,那些笑声才勉强停住。知州笑得连手臂都抬不起,满眼泪水,望着他说:“果然是花王,快,快行赏,哈哈哈哈……”随即又弯下腰笑起来。其他人也跟着又笑起来,实在笑不动,才怪叫哀鸣嘶喘着停下来。而那老妇,则直站在那里扭捏,不时跟着抿嘴羞笑两声。
知州又强憋住口气,朝那老妇说:“花王,还不快谢赏?”那老妇听,扭捏着走到周万舟近前,侧身道个万福。周万舟头都不敢抬,从袋里摸出那块碎银,慌忙递给老妇,老妇伸出双老树皮手接过去,连声说:“谢官人恩赏!”他听着那声音,心被刀剐般。
他记不得昨夜服侍自己,是否真是那老妇,也记不清夜里究竟做些什,却哪里敢去问?这场羞辱,过年多,才渐渐平复。但只要念及,周万舟心里仍旧会阵抽痛。他却知道,人生在世,必先受得住辱。若被这些辱击垮,不但再难进步,连这辱也白受,因而,他只能装作无事、装作不见。
此时,盯着从焦尸身上取得那块碎银,他却再难安稳。这银子特地从那老妇手里换来,背后刻上“和春”二字,自然是为羞辱他,更要借这凶案将他牵扯进来,陷害他。那换银子老汉究竟是何人?他为何要这般对?
周万舟急急思寻半晌,忽然想起,当日在那早宴上,老妇退下去后,他朝席上慌瞟眼,见知州和王豪头凑在处,仍在低声说笑。王豪身后侍立着人,胡须花白,垂到胸前。那人正望向他,眼里含着些关切……周万舟心又猛地颤:王豪管家老孙!
他也顿时明白老孙为何要陷害他——
正月初十那天清早,他骑马,出城去乡里个豪强家赴宴,却见老孙骑着马迎面行来。他知道本府知州欲将王小槐荐举到御前,王小槐执意不从,后来却应允拱州知州。本府知州为此着实生恼。周万舟望见老孙,心里动,或许可以再劝劝老孙,去说服那小猢狲改变主意,也算件功劳。于是,行到近前时,他唤住老孙。
老孙忙下马,躬身施礼拜问。他见老孙面上虽然恭敬,却并不谦卑,神色间甚而隐隐有些轻忽之意。他猛然想起,梁园那日早宴,老孙望着自己,眼含关切。他越发有些羞恼,你不过介奴仆,何来胆气,竟敢俯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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