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选做乡书
姤,遇也。夫世之治乱、人之穷通、事之成败,不可以力致也,不可以数求也,遇与不遇而已。
——司马光《温公易说》
施万始终觉着自己怀才不遇。
自幼,他便比其他傻孩儿灵透。谁家果树结果子,别傻孩儿见只会傻偷,常被树主追着打。他却从来不偷,反倒会去寻那树主,说些甜话哄逗番,树主听乐,自家便会摘几颗最好给他吃。读书时,篇文章,别人几天才能背会,他却读几遍,便成诵。他知道如今这位官家诗文俊雅、书画超逸,宰相蔡京也是能诗善文、风流富雅。他便苦练书法,极力摹习官家瘦金体和蔡京行书,积十年之功,见者无不惊叹。
考入县学后,朝廷正重兴新法,他知道不能死读经书,必得独出新意,方能脱颖而出。做策论文章时,他极力求新求变,并寻出套独家法门:句话,只须反着说,便能惊人。比如父慈子孝,他起笔便是父不能慈、子不该孝。立这新意后,再左勾右连、斜穿曲绕,团拢出番新见解。每写罢篇,他自家都忍不住高声赞叹,甚而拍案鼓掌。然而,教授读,却把那老脸扭成个燋酸豏,嘴撇得烂刀豆般,怪声怪气丢句:“歪门邪道!”
同学们背后都笑他是“施歪歪”,他听到后,虽有些恼,却立即告诫自己,自古英雄少知己,从来壮举人难识,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因此,他始终独来独往,从不屑与那群庸才为伍。每逢月圆花开,风朝雨夕,他都携壶酒,去河畔田边,自饮自酌,自歌自叹。虽说孤寂,却也幽怀万端、豪兴自壮。
只可惜,朝廷兴这“三舍法”,只能由学校级级考阅推选,由县升州,由州至省。这层层,天梯般。他文章虽新,却始终难入教授学官之眼,回回都被批为下等。他坚信若是宰相和官家读他文章,定会击节赞赏。可升不到州学,便去不得京城赴省试,更莫说殿试。
几年后,他被县学辞退。离开那学舍院门时,那些同学没个来送他,全都低头装作不见,有甚而在窃笑偷嘲。瞥见那些卑丑面目,他不由得仰天大笑,笑声惊得门外拴头驴子也跟着叫起来。
回到家后,父母倒也没有在意。他家是乡里上户,田产几百亩,便是整日白坐,也世无愁。他又是独子,父母直都顺着他意,由他自在。他却难安于这等自在。思来想去,去县里应募个吏职。做衙吏,个月只有三两贯钱,只够个人两顿粗饭、碟酱菜,而且还时时拖延累欠。他自然不屑谋这点儿微利,是想在这乡里有番作为。他早已知道乡里许多上户诡名寄产、隐匿田产,将自家田税转嫁于下等穷户。王安石当年推行“方田均税法”,便是要清查这些匿田,均平天下税赋,富者多纳,穷者少缴。
他想:应不得举,仕途无望,那便从乡里做起,也是朝廷极看重番实务,做得好必定能得人赏识,由蹊径升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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