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成他们母子最爱地方,祖父母和父亲从来不进去。他们母子也从来不去堂屋跟祖父母、父亲起吃饭。每到饭时,他娘都先给他盛好小碗,让他坐在厨房门边吃,不许他乱跑。
他祖父母和父亲身子直有些虚弱,祖父母相继病死,父亲也跟着病倒,再打不动他娘。他娘照旧照管饭食,不上半年,他父亲也死。那边亲族们都骂他娘是克家妇。他娘便带着他搬到外祖家来住。外祖家虽然窄挤,却人人都时常在笑,到处都亲亲暖暖。
有年秋天,佃户送粮食来。他见筐麦子里有些馊坏,便全都拣出来。外祖父在旁看到,笑着夸他
随之世,容有不随者也。
责天下以人人随己而咎其贞者,此天下所以不说也。
——苏轼《东坡易传》
那天,秋儿回去后,并没有把舅父王凸话告诉娘。
秋儿知道,若是把这话告诉娘,娘定会设法惩治那个王小槐,他不愿让娘再动怒。娘旦动怒,什事都做得出来。
他四岁那年丧父,父亲模样已经记不清,只记得父亲脸色青郁郁,身材极高,又极瘦,像棵枯树般。他父亲极爱吃酒,身上始终有股酒气。这世间,秋儿最恨便是酒,他父亲只要吃醉,便要打他娘。他娘每回都缩在床脚,抱住头,任他父亲打。他娘身子虽然比羊都瘦,却似乎比牛都更经打。无论他父亲打得多重,他娘都从来不哭,疼,至多抹抹泪。
有时他父亲吃酒,会攥住秋儿胳膊,将他提起来,逗他耍。那双大手极有力气,秋儿胳膊要被攥断,疼得要哭,却不敢哭。他若哭,他父亲必定会恼怒,将他摔到地下,脚踢到墙边。他娘自己挨打,从不还手,但他挨踢,他娘便不要命般,尖声怒骂着去打他父亲:“这身子随你打,这命随你要!秋儿却不许你动动!”他父亲这时节极听话,用簸箕般大手把攥住他娘便打,且比常日打得更重。
秋儿记得,祖父祖母那时也都在,他父亲打他娘时,两个老人从不劝阻,他祖母有时还会鼓舞两句:“这妖婆娘该打!”他祖母常骂他娘懒,秋儿眼里看到却是另样,他娘从早到晚,扫地煮饭洗衣,割草喂鸡喂猪,纺麻纺丝编竹,尤其到养蚕时节,更是手脚不歇。他只能跟在娘身后,有时追不上摔倒,他娘才会抱起他,哄逗爱抚会儿。
他祖母常说他娘瞪着双妖狐眼,成日想咒蛊人。他却最爱瞧娘那双眼睛,水般清亮。望着他时,柔柔笑着,他都能从娘目光里尝出甜来。
他娘最爱活计似乎是磨面,那时院里有个大磨盘,得用驴来拉。厨房里还有个小磨盘,用手推。他娘最爱是那个小磨盘。有时下午做完活儿,煮饭前,他娘先在厨房里歇会儿,将馊坏麦豆拣出来,而后坐在那张小磨盘边,细细地磨面,边磨边轻声唱些歌谣给他听。那也是他最欢喜时刻,坐在小凳上,紧挨着娘,替娘拣那些坏麦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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