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看到亲族之间争吵,他既怕又厌,这时也生出些悲怜。争来争去,除模样难看,能争到些什?就算争到,最终不也要撒手,又是何苦?
“何苦”二字,变作他心中常叹。他也渐渐发觉,其实没有人愿意争,都是逼不得已,各有各苦衷。看明白这条后,他性情也越来越温和宽裕。原先,除偶尔嘲笑,亲族们难得留意他。后来却对他渐渐生出亲近,对他母子也越来越和善。
合族迁往襄邑,他觉着是好事。众人不必挤在这故宅里,越窄促,争端便越多。去乡里,各门各户,要宽松许多。
果然,到那里,家家都忙于自家营生,争端顿时少许多。他也学别家,将分得百亩地佃出去,年能得百余石粮,比在故宅时充裕不少。母子两个照旧安静度日,闲宁无事。
后来,母亲替他定亲,他不好违拒,只得听命。好在新妇是农家之女,腼腆朴实,也不爱言语。家中多个人,却没有多出事,反倒让他母子轻适许多。他便暂且安心,仍等着母亲百年后再出家。然而,母亲过世前,两儿女先后出生,拖累又多层。他想:那便
不能与人同,未足为正也。
天下之心,天下之志,自是物,天何常有如此间别!
——张载《横渠易说》
王佛手自小被人唤作“王懦儿”,只因他胆小。
他本名王析,最怕是虫,幼年在三槐故宅,房屋古旧潮暗,床下墙边常有各样虫子,潮虫、蜈蚣、蜘蛛、蟑螂、臭虫……只要见到,他立即浑身剧颤,尖叫狂跳,能逃出几道门去。虽然屡屡被母亲责骂,被亲族嘲笑,却始终没法克制。
除虫子,他也怕人,尤其怕族中那些叔伯长辈。他自幼丧父,母亲又是小门户出身,没人教他那些礼数,见长辈,始终不知该如何说话行事。
族里人都有些轻视他们母子,他母亲也自知低微,常日里极安静守分,不是做家务,便是做针黹,连门都难得出。除不肯改嫁,其他都不愿与人争执,只心意想把他抚养成人。这柔性里自有分刚气和韧劲,时日久,亲族们也不敢随意欺侵。
王析跟着母亲,没有虫子、不见长辈时,也极安分,在外从来不生事,回家也极少惹母亲着恼。母子两个在屋里,个做针黹,个看书习字,时常静得像没有人般。
只是,独自行路或静坐窗前时,王析心里常常会泛起阵孤寂,小小年纪便有些厌世,不知道生而为人,究竟为何?这心思他从没告诉过旁人,更不敢让母亲知晓。母亲信佛,每逢年节,都要带他去寺里烧香。去得多,他渐渐生出个念头,想出家。这他更不敢告诉母亲,只在心里暗暗想,等母亲百岁之后,自己便出家。
由于存出家之念,他于万事都看淡许多。看见虫子,也不再那般怕,反倒发觉,虫子见他,比他更慌张,无不紧忙逃命,从无例外。那慌惧,与人并不二般,都是为这条性命而辛苦奔劳。
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否则可能部分章节内容会丢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