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呢?怨只怨这百克命,身边但凡有些好,都要克走……”
最后这句话,他娘最爱叹念,却总是只敢说半。崔秀知道下半句是说他,他娘最怕是,连他也克走,每晚都在菩萨面前偷偷烧香祷告,宁愿用自己命换儿子平安。最后,她果真克走自己。
崔秀却不愿信这命。自己爹若仍在,娘就不会沦落到这田地,他们家三口也不会这般零落凄凉。成年后,崔秀便开始四处打问当年那桩悬案。
意旁通者高,心执者卑。
——《棋经》
清明正午,崔秀独自在汴河湾闲逛。
崔秀今年三十三岁,名字和形貌极不相称。他体格强壮,又生圈络腮胡须。这样貌本该显得极雄壮,他瞧上去,却总有些郁郁愁容,大病才愈般。他这苦弱之相,自小便有。
他父亲名叫崔升,原本是个营造匠,因仰慕名臣沈括,做沈括亲随家仆。后来沈括贬放随州,行动被拘管。崔升跟随主人,陪侍左右,吃三年闷苦。哲宗皇帝登基后,沈括才改迁秀州,并准许在境内自由走动。崔升便是在秀州成亲、生子,因此给儿子取单名个秀字。不过,崔秀从没见过自己父亲。他娘怀孕那年,沈括编制完成《守令图》,天子特许进京上呈。崔升也跟去,结果去不回。
沈括回来后,原本要留下崔秀母子,但沈括妻子张氏极凶悍,常凌辱打骂丈夫。她疑心崔秀他娘和沈括有苟且之事,抵死不许,甚而将沈括胡须连皮带肉扯烂。崔秀他娘只得抱着幼儿离开沈家。那时,崔升在京城还有些亲族,沈括便偷偷资助些盘缠,让崔秀娘去京城投靠。到京城,崔秀娘寻见丈夫几个亲兄弟,虽有沈括亲笔书信为证,那几人却全都不信,没个肯收留。
崔秀他娘无依无靠,京城诸事都贵,带那些盘缠旋即用尽。实在无法,受牙人所诱,沦落到妓馆中卖色为生,个人辛苦抚养崔秀。崔秀长到十三岁时,他娘害血痨,命归天。那妓馆不愿白养个孤儿,要撵崔秀走。幸而他娘个恩客在皇城做书吏,心善,认崔秀为义子,带携他去做小吏,教他识些字。过几年,崔秀身体长起来,瞧着够雄健,便被选为皇城门值。营生得靠,他个人倒也过得自在,但只要念及爹娘,心里便始终觉着冤愤。他只听娘说,他爹那年到京城,便不知所终。
他曾问过许多回:“爹是不是还活着?”
“你爹是个实心人,那时节对极疼惜呢。秀州那地方冬天湿寒,这手脚又常冰凉凉。只要天稍冷些,你爹嫌汤婆子暖不遍,每晚都先钻进被窝,用自己身子暖好铺盖,才许上床,整夜替撮手捂脚。等怀你,他更是小心小意。跨个门槛,他都要跑过来搀扶。你娘活这将近三十年,唯有嫁你爹那大半年,才真算个人。你爹若还活着,便是跨刀山、钻火海,也会来寻们娘儿两个。”
“爹是被人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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