犄角儿恨不得回去路总走不到头。
里,烧堆火,夜里闲谈时,他才知道是马哑子伸手拽他。他忙连声道谢,马哑子却没应声,缩在暗影里,只咧嘴笑笑。
大家逃荒路上分吃食,都是柳七来动手,每回他都多给马哑子分些,可马哑子却始终局局促促。你谢他,他倒极不自在。次数多以后,柳七也不耐烦,便索性撇手不管。
这会儿,和自己救命恩人并肩走在这大路之上,柳七心里不知是什滋味。当时马哑子若没有拽住自己,自己怕就和爹娘妹妹起被大水吞没,便也就没有后头这些艰难、无趣,更不必受这场惊吓,倒还轻省干净。
他不由得恨起自己这求生心,不论自己如何厌生厌世,每到生死关头,总被这求生之念把攫住,连丝犹豫余地都不给。人都说求生保命,但这性命哪里是自己?分明是人被这性命操控摆布。它不愿死,你便不许死。它累不动,你才能倒下。
想到此,他阵厌倦虚乏,直觉得这人世不过是场木傀儡杂耍,且耍得又丑又无趣。
他不由得扫眼身边马哑子,马哑子仍埋着头、撮着眉,闷闷地跟着。若人都是木傀儡,马哑子这个木傀儡就更加乏力无趣,连线都没穿好,头都昂不起来。这死样寡气活着,图什?
相识三年,唯有次,马哑子流露些真情。那是去年清明团聚,大伙儿各自都有营生,总算是在这京城站稳脚,便比上回阔气些,大家凑钱起痛吃几坛子酒。马哑子吃醉后,从怀里摸出个旧布团,打开给大家瞧,里头是团黑皲皲物事,像羊粪蛋挤作堆,早已干皱生霉,不知是什。
马哑子哑着嗓子,慢慢说起来:“那年开春种半畦葱,到五月都已长好,端午回家后,赶早拔两大捆,想着瓷窑主庆生摆宴少不得葱,便挑去他宅子后门问,掌厨果然正缺葱,斤三文钱整买去,还多赏十文利市。心里快活,买十只粽子,想着女儿阿端也正巧是那天生,刚满四岁。她爱吃这乌李,又顺道去果子铺,拿赏十文钱买这包乌李。回来路上就开始下雨,等冒雨赶回村里时,路已经淹成河。淌着水,才到院门前,就听见声震雷,房子竟垮下来,股大水从房背后冲过来,水浪里个绿影子闪,是阿端,她身上穿是件绿衫子,正月间才给她新裁。连阿端脸都没瞧见,就被浪打翻,那是见女儿最后眼……”
马哑子从未说过这多话,他攥紧手里那包乌李,埋下头,忽然呜呜地哭起来,那哭声像是肠子被当作琴弦拉扯出来般。
柳七往马哑子怀里望去,左侧腰那里有些微凸,那包乌李恐怕仍揣在身上。这样条又闷又哑性命,自己都朝夕难保,却念念不忘另条已经亡故性命。柳七不知该如何解释,不由得念起自己爹娘和妹妹,心里恍恍茫茫,如同又冲来片大水,不知是悲还是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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