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连妻子在内,多数人都有几分怕他、避他。除父母,也并没有人知道,他是在硬挺。父母相继亡故后,他连示弱人都再寻不见。
自小他就知道,这世上,能让人增重,只有钱权二字。他家世代以造簟席为业,“云骑桥程家簟席”在京城席铺行多少也算有些名头。家里前头开着间店铺,后院个小工坊,常年雇七八个工匠。在京城十等坊郭户中,只勉强排得上中产之家。而且,能挣到这地步,已到顶。
他想出头,也读过书,却心思滞钝,科举无望。做其他营生,又不会。见开封府征募衙吏,便想,做不成官,做个吏,至少也能有些威势。他娶妻子是商户之女,颇懂操持家计,他便将簟席铺坊交给妻子料理,自己去应吏职。
本朝衙吏原先是在中产以上人户中轮差服役。王安石推行“免役钱”后,衙吏便改为征募,给付酬资。不过,酬资极少,只够勉强糊口,他自然不是为这点钱。《论语》中,他最爱那句“君子不重则不威”。人贪,便自轻自贱。因此他从不像其他衙吏,借势刻剥贪贿。他只心尽好本分、做好差事。
吏分九等,他用二十来年,从下隶慢慢升到第三等介史。这两年,他被分派到左军巡使顾震手下当差,顾震见他行事可靠,对他有些信重,他便越发自重勤力,心里暗想,若能升到等都史便好。
人?”
“来店里帮厨,澶州人,名叫解八八。”
店主单十六跟进来,接过话头,将昨晚情形仔细讲遍。
程门板听,越发失望:“下午他去哪里?去做什?”
“小人没问。”
寒食前两天,有人在封丘门外护龙河边发现具尸首,是个三十左右男子,身穿旧布衫裤。死状有些古怪,脖颈上道深口,嘴里插着根萝卜。顾震把这桩案子差给他,他最怕这等没头没绪事,白跑几天,四处查问,却没人认得那死者,更没法查明死因。
正在焦躁,今早又有人来报,东水门外河湾里发现具尸体,也是脖颈上被割道深
“这人昏死前说‘他来’,这个‘他’是什人?”
“不知道。他来店里三个月,做活卖力,却极少说话,从没听他讲起过。”
程门板听,越发气闷,见跟来小吏胡小喜在门边伸脖偷瞅,便吩咐:“你在这里守着,这人醒来,立即问明白。”
胡小喜忙点点头。程门板回头又望眼炕上那伤者,还想说些什,却时间想不出来,他低头静默片刻,闷闷离开那间昏臭小屋。他知道屋里三人都在看着自己,便挺直背,尽量放稳脚步,让自己持重威严些。
他早知道,别人都叫自己程门板,也清楚自己不仅身形像门板,性情也似门板。这人世于他,始终如大川急流,稍不慎,便会被冲倒。因此,活这四十来年,他直这硬挺着。虽然自知辛苦,却始终松不下来,更找不见其他法子能让自己重而不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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